春节小长假过得真快,仿佛弹指一挥间,今天又要回城了。
一大早,父母就忙着为我们准备带回城的"土特产",拦都拦不住。十香菜、萝卜干、山芋干、青菜、雪里蕻……零零碎碎地装了一大包后,又郑重其事地专门装了满满一袋肉圆,让我们带回去。
这袋肉圆,是昨天父母连夜炸的。
其实,早在我回来之前,母亲就让父亲打来电话,让我们把冰箱整理一下,腾出些空间来放肉圆。我告诉老人家,你们年纪这么大了,又都不能呛油烟,就不要劳神为我们做肉圆了,冰箱里食品多得吃不完,再说要吃肉圆可到超市去买。可二老坚持说,买的口味不一定地道,还是家里做的货真价实。实在不忍拂老人一片心,只得由他们了。
昨天下午不到五点,父亲已从超市将肉买回来了 .本来,父亲准备给专门绞肉的经营户绞的,可母亲叮嘱父亲,一定得拿回来自己在砧板上"斩"碎,一来生怕人家不卫生,二来觉得绞碎的肉影响肉圆的口味。妻主动说,由她来"斩"肉,可母亲手直摇:"你们‘年轻人’弄不起来的,这个活看似简单,可里面有不少技巧呢!"说着,从妻手里"抢"过菜刀,在砧板上"砰砰砰砰"地忙碌起来。
砧板还是那块砧板,菜刀还是那把菜刀,可我发现,母亲"斩"肉的动作已经没有从前轻盈,挥刀的速度也没有以往快捷,刀落砧板的声音也没有过去清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我一边在心底感叹着,一边帮着淘米煮糯米饭,用作肉圆的"辅料".妻则帮着掐小葱、切生姜、打鸡蛋、倒色拉油。
这边父亲已将一捆捆柴禾抱到"锅门口",为生火热油作准备。其实,父母十多年前就用上液化气灶了,可家里的土灶一直没拆。考虑到烧土灶既慢又不卫生,我一再动员他们用液化气灶炸肉圆,可老人说大铁锅炸的肉圆味道更好,虽然烧土灶人吃些苦,但只要你们吃上可口的肉圆,就值得。
一通准备过后,母亲把一大盆由肉糜、糯米、鸡蛋和佐料等调和成的"胚料"端到灶台上,用手搓成圆球状的肉圆"生坯".配合默契的父亲马上将一小撮稻草点燃,并送进灶膛,随后又将柴禾引燃。看着父亲满头的白发、佝偻的脊背和不再快迅捷、甚至有些迟缓、局促的动作,我于心不忍之下,想"夺"过老人家手中的火钳,可他说什么也不让:"不是我‘小看’你,你烧不起来,而且今天的稻草和柴禾都受了些雨雪,不容易点着,你一烧就熄!"看着那谁碰他火钳跟谁急的架势,我只能作罢。
十分钟不到,随着一只只肉圆"生胚"次第投进油锅,灶台上不时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清脆得宛若一首欢快的"美食交响曲",而厨房里也同时飘出一缕缕肉圆的清香。母亲一边在锅上忙着,一边招呼我们"尝鲜":"肉圆最好吃的时候就是刚出锅时,多吃些!"我用筷子夹了一个金灿灿、香喷喷的肉圆放进嘴里,果然嘣脆透酥、格外鲜美,比市场上卖的任何肉圆都要味美。
不禁想起小时候,家里经济十分拮据。可每年除夕这天,一到炸肉圆时,我们兄妹三人就齐齐"盯"在厨房里,围着锅台转前转后,而父母也从不赶我们走。相反,那投向我们的目光里,溢满舐犊般的怜惜。也难怪,那时长年累月吃不到荤腥,不管大人还是孩子,肚子里都严重"油水不足".面对这每年一次的"打牙祭",孩子们心里的欣喜、激动、兴奋简直无法形容。
就这样,母亲快速地炸,我们"拼命"地吃,"产"与"销"在一种深厚的亲情与久违的幸福感里轮回。看三个"小讨债"吃得狼吞虎咽、津津有味、兴高采烈,父母的眸子里满是夹杂着怜爱、心酸、欣慰的笑意。等我们大快朵颐、猛吃一饱,心满意足地离开厨房去疯玩后,灶台旁的篮子里才渐渐堆积起肉圆,父母一个都舍不得尝,那要留着年夜饭和春节期间招待客人用……
如今,这样的穷苦日子一去不复返,可那在苦难的夹缝中萌生的丝丝幸福感,却永远留存在我的记忆里。在眼下一个个幸福漫溢的日子里,父母对我们的"怜爱"却一如往昔。只是,父母的的确确老了,老得悄无声息、波澜不惊、风雨无痕,仿佛蓦然之间,白了头、皱了脸、落了齿、躬了腰、蹒跚了脚步、迟钝了反应……
就像这个初春的小村的夜晚,万籁俱寂、时光如水,可父母为了我们能吃上地地道道的"家产肉圆",竟顾不上一大把年纪,熬夜在灶台前后忙碌着。雾气袅袅里,母亲被油烟呛得不住地咳嗽,却始终未停下手中的活计。父亲也被灶膛间的烟火熏得咳嗽连连,却依旧一钳一钳地向灶膛里送着柴禾。不完全密封的小窗窗棂间,不时钻进来几缕雪花,落在父母的白发上,瞬间就没了踪影。
今天午饭后,我们出发回城。"保重身体……"一番叮咛后,我将车子缓缓开动。父母顶着料峭的春寒,在窗外频频挥手,雪花落满白发、双肩、衣袂。可车内温煦如春,宛若父母温暖的手掌。
车子驶进小区,我们将从老家带回的东西一样样往下拾。那袋肉圆是最后拿的,一眼望去,塑料包装袋内侧不知何时洇上了一层细雾,已看不清肉圆。
可我知道,那每一只肉圆里,都藏着一个亲情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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