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自从嘉树和丁三妹闹翻后,康二爷总是闷闷不乐。其实他没什么病痛,只觉得一天昏昏沉沉,有时候头昏得差点摔倒。
关于嘉树婚事一事,康二爷不明其中究竟。他虽然不是好面子之人,但在小屯村,女方主动提出想要退婚还是第一次。以康二爷在小屯村的声望或是他的为人处世,这样的事不应该发生在他的身上,可事情偏偏就落在他们家。他知道嘉树的不是之处,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丁三妹有退婚这种想法,而且那样坚定。一个红花大闺女,要做这么一件事,是需要勇气的啊!康二爷想,一定是嘉树做了一件再也无法挽回的事,或是说了一句让人寒透心的话。否则丁三妹不会这样,因为康二爷知道丁三妹的脾性,虽然接触不深,但康二爷看人是不会走眼的。康二爷想得头又开始晕了,于是他找其他的事分一分心,也正当此时,他刚好想到一件要和秀珍商量的事。
从那天听说丁三妹要和嘉树退婚后,秀珍的情绪极度低落。康二爷找到秀珍时,她正在厨房无精打采地收拾餐具。康二爷差点没忍住眼泪,于是先转过身平复一下情绪,才叫了声秀珍。老两口一边收拾厨房,一边话家常。“秀珍啊!”康二爷突然停下来,“你二十岁就嫁给我,虽说没让你过什么苦日子,但到如今也还时当初那样子,家庭的经济没什么起色。你辛辛苦苦的为我生了两个儿子,我那时还在外面奔波,你一个人将他们养大,而我却只顾自己的事,没有好好的教育他们兄弟两。虽说也挣了些钱,但孩子书没读好,做人方面也缺少教育。以至于嘉木客死他乡,而嘉树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康二爷说着说着,声音变得哽咽。“想想我做的事,都不是坏事,都是替别人消灾祈福的行为,可是上天怎不眷顾一下我呢!我承认有时只顾做事,没有想到来做事人的前因后果,却也被人利用过。可这绝不是我的初衷啊!眼看嘉树的家是安不成了,让你老来孤苦无依,都是我连累了你!”说道这里,康二爷激动得嚎啕大哭起来。秀珍的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两颊流下的泪无法用手擦去。她哽咽道:“你怎么这样说呢!嫁给你我从来就不曾后悔。二十岁来到你家,无论是老的,还是你,连重话都不曾说过我一句,我只有感激和爱你们的情分,哪有半点怨言。至于两个还孩子,责任在我,是我没教好他们。”秀珍将衣角拉上来擦擦眼泪,“那时候,你为了这个家庭,长年累月在外面给人家做事,到处挣钱。别人家连饭都吃不上,而我们娘仨不仅吃的是米饭,每星期还能吃上点肉,那生活让人羡慕啊!孩子没读好书,是我对他们要求不够严格;不能吃苦,不会做事,是我太溺爱他们了。嘉木和嘉树有这样的结果,都是怪我啊!”说着秀珍再也忍不住了,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啕了起来。老两口抱头痛哭,都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秀珍,不哭了!啊不哭了。”许久,康二爷才缓过神来,安慰孩子一样安慰着秀珍。“我那天给你讲的事你还记得吗?”康二爷接着问。“什么事?”秀珍有些疑惑。“就是雷楔的事,你千万别让嘉树知道,半个字也别向他说。另外还有件事,我也给你讲。”康二爷站在秀珍的前面,用手帮她擦去眼角的泪。“我到大青山去找药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一块地。无论是八字还是向山,都适合和我。以前没给你讲,是那时候还没到时间。趁现在我和你都还能走,我想带你去看看。”康二爷说得很沉重。“什么地?”秀珍不解。“就是墓地啊!”康二爷没有含糊。“神神叨叨的,你看什么墓地?”秀珍一头雾水,可是她看到康二爷却是一本正经。“秀珍,你听我说,千万别激动,我可能活不过今年了。”康二爷拉着秀珍的手。“你别吓我,除了爱喝酒之外,也没听到你那里有病啊?”秀珍脸色突然煞白。“这段时间头不断地昏,其他的没什么。但主要是被封过,五十八!”“这你真的相信?”没等康二爷说完,秀珍追问。“信,但不认!我一定会争取,不过谁说得清楚,万一过不了呢?所以我先把这些事安排好,免得到时候你手忙脚乱。”秀珍又开始抽泣,说:“你千万别扔下我,一个人先走。”“秀珍,你听我说,这事谁也说不准,万一我真的走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你的身体一向很好,嘉树虽说这样,但他会照顾你的晚年。这一点你一定要相信我,这孩子和女人的缘分还未到,但心是善良的。但在我有生之年,一定要去丁家,一定要把事情给挽回过来。如果嘉树和丁三妹真的有缘,事情会圆满的。到时候,凭着丁三妹的能干,一定会好起来的。”听到这里,秀珍感觉康二爷是在安排后事,想着想着,却又哭了起来。康二爷也被秀珍的悲情触动,竟也跟着抽泣,二老再次伤心地抱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康二爷对秀珍说:“好了,今天的天气好,我们两慢慢地游到大青山,把那地方指给你看,怕以后没时间或有什么意外。”秀珍也止住了哭,回到正房里缓一缓情绪,两老就出了门。
大青山依旧屹立在小屯村的东南面,山上树木丰茂,杂草丛生。千百年来,它见证了小屯村人的生生死死,又收纳了许多走完人生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青山最为公平坦诚了,无论富贵贫穷,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一并接收。往次是康二爷走遍大青山给人家找寻墓地,这次却是为自己确定终点。康二爷和秀珍像散步一样,慢慢地游走,所以来到大青山,也没有累的感觉。因为康二爷之前就找好的,二老径直就去了目的地。康二爷简单地给秀珍交代后,秀珍以自己的方式打上记号,又慢慢地游了回来。
二老回到家中,嘉树也还没有回来,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二老只是叹气。休息了一会儿,秀珍正要去做晚饭时,卫连生和慧云带着嘉欣走了进来。嘉欣对康二爷说这段时间学习很紧,回来的时间少了,听说您病了,我专程回来看看,不知道您现在好点没有。康二爷告诉嘉欣,他没什么病痛,只是头昏,但没事。末了还对嘉欣说你两个哥哥走的走了,在的没多大出息,以后只有靠你了。嘉欣安慰康二爷说,千万别这么想,要好好保养身体,以后还要看他娶妻生子,孝敬干爹干妈。说得康二爷心里暖烘烘的,好不欣慰。那天晚上,卫连生和康二爷摆了很久。第二天嘉欣返校,又开始紧张的复习。
时间总是在忙碌中飞快地度过,一转眼就到了七月份,嘉欣开始高考了。经过两天半的角逐,嘉欣轻松地毕业回家了,只等着看结果了。
这是暑假,家里的农活不是太多。嘉欣闲着的时候,想到敏敏还没放假,他就去了敏敏的学校,陪她上课。
嘉欣填写志愿时,只填了上海政法大学。这是他进入高中以来就有的梦想,所以他没有过多的去考虑。当然,不是嘉欣自傲,这是他最想考,也最有把握的志愿。自信,来自于平时的辛苦付出,是来自比别人多一倍或是更多的努力。嘉欣陪着敏敏,如平时一般轻松自如,就连敏敏都感觉奇怪,为什么他一点都不担心。近几年上海政法大学的录取情况他是了然于胸,自己几次模考和适应性考,自个儿的水平在什么地方,心里是一清二楚。有了这两点,嘉欣无需担心,只是坐待录取通知书。
果不其然,阳历的八月初,嘉欣就收到了来自上海政法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只是当他看完录取通知书后,并没有一丝的喜悦。众人不解,还是他的干爹康二爷看出端倪。对他说,学费的事不用担心,最苦的日子都熬过了,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拖了你的后腿。卫连生和慧云听说要五六千元的书学费,顿时吓得软了退。他们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啊!但是这对和谐的夫妇,始终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所以也不住地劝慰嘉欣。拿到通知书这天,嘉欣也把敏敏带到了家里,公开了他们的关系。后来敏敏知道嘉欣为学费的事发愁,她也表态助他一臂之力。此时嘉欣不仅欣慰,而且感觉到被爱意和们一股股暖流包围着。之后就不再为钱而担心了,他全心身地投入到农事中去,一是减轻父母的负担,二是希望能多攒些钱,为赴学做准备。
临行前的一天,嘉欣和敏敏来到他们共栽的小树旁。小树业已长得比他们还高了,只是系在树上的红线已褪色,显得陈旧。八月,蓝天白云,秋高气爽。小城的边缘,渐有高楼耸起,正在刷新小城的面貌。一阵清风,不知从何处带来一缕桂花的香味,嘉欣一边贪婪地嗅着,一边提醒敏敏。敏敏已感觉到,两人对视,敏敏先开口说:“嘉欣,你现在远去上海追求你的梦,我本不该怀疑你。但大都市的生活会改变一个人的三观,到时候你会不会……”还没等敏敏说完,嘉欣就打断她的话说:“敏敏,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无论我到哪儿,我都是你的嘉欣。更何况我的家在这里,我的根还在这里。”敏敏看着嘉欣的眼睛,是那么的真诚。“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师,而你大学的同学都是高材生,大富人家的女子也不少,你又这么优秀,我担心你去了就不是我的了。”嘉欣握住敏敏的手,说:“你就那么的没有自信!什么高材生,什么富家女,她们拿什么跟你比。别想那么多,我嘉欣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抿抿笑了,伸出双手搂住了嘉欣,嘉欣还有些腼腆。敏敏看着小树,对嘉欣说:“你走后,我会经常来看小树,每来一次,我就在小树上系一条红线,到时候你回来,你就知道我来了多少次,也就知道我有多想你。”嘉欣看着敏敏,将诗经里的《上邪》念了出:“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敏敏突然吻住嘉欣的双唇,嘉欣也紧紧地拥敏敏入怀。许久,他们才下山。
第二天,卫连生和慧云,康二爷和敏敏送走了嘉欣。敏敏对嘉欣说:“我永远是你的田晓霞,我会一直等你,记住我们的誓言。”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两人一起念了起来。挥别了众人,嘉欣随着列车疾驰而去。
嘉欣去上海的一个月后,康二爷迎来了他五十八岁的生辰。
送走嘉欣那天,康二爷就想到了之前的那个梦。这一月来,只要一停下来就会想到。就在生日前的那个星期天,秀珍和嘉树都要去街上了,还说一家人一起去更好。康二爷不想上街,他不想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失魂落魄。所以她告诉秀珍和嘉树要在家里打理药材,就不去了。回来时,帮忙带几块臭豆腐回来下酒就行了。秀珍也没多问,就和嘉树去了。
太阳照进院子后,康二爷准备把剩在家里的药材翻出来晒晒。这时他发现有几味常用的药不多了,只够抓一次。于是把药摆弄好之后,他准备去大青山,补充缺的药。
可是正当要出门时,却想到今天不能出门。可他又想到“人生八字命生成,算来又名不由人”。如果注定要今天死,躲在家里也有危险。想到这些后,康二爷迈出坚定步子,向大青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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