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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和枪

时间:  2023-11-26   阅读:    作者:  徐则臣

  他把枪放门外,背着两手进了屋,咳嗽一声说:“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青蓝正给财神换香,两根烟圈轻飘飘地往屋顶上走。“你能不能换句新鲜的?”她对着菩萨脸上吹一口气,都没掉一下屁股看他一眼。看不见的灰尘落下来。她把菩萨叫财神。她们都把菩萨叫财神。两年前在西大街买的石膏像,十块钱一座。卖石膏像的小老头嘱咐她们,不能说“买”,要“请”,把菩萨“请”回家,日进斗金。小老头舌头短,把“日”说得漫长又艰难,看热闹的男人都挤眉弄眼地笑了。“还站着干吗?”青蓝说,“烧锅水烫了拔毛。”她在吹财神的脚,还没看他。

  “野鸭呢。”他说,希望她回一下头,哪怕惊叹一声也好。一年多没见过这么大的了。

  “多大的人了,”青蓝继续说。多少年了都不会换句新鲜的,“说你哪高桑。下午主任过门口,要你大后天之前把枪交上去。他说务必。”

  “交他娘的脚,”高桑伸手把枪放到门后,拎着野鸭去厨房烧水,“除非要了老子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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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烧水,褪毛,开膛。高桑一直跟她说如何神奇地打到这只野鸭,还是母的。现在能打到一只母野鸭的确很神奇。他把小船摇进芦苇荡,像小鬼子进村,眼珠子乱转。之前他听到哪里咕了一声,知道有戏了。运河上下游五十里内,他知道哪一种野鸟叫哪一种声。他收好桨,人躺下来,改用脚踩翻水轮子。整个花街只有高桑的船带轮子,装在小船两侧,像翻水车,两个脚踏轴伸到船里,他抱着枪躺在舱里用脚行船,腾出两只手随时可以装药放枪。见着了谁也别想跑。这不是大话。还是运河上下游五十里内,除了杜老枪,没人敢在高桑跟前说自己枪法好。高桑仰在舱里,露一只枪眼和一只人眼在外面。翻水声相当小。他看见那只野鸭坐在水面上不停地点头,脖子一前一后,一后一前,跟患了小儿多动症的大元似的。大元是他侄子,他弟弟高槐的儿子。野鸭脖子僵了一下,然后继续一前一后。高桑就笑了,狗日的,还装。他习惯性地摸摸耳朵,这时候野鸭出其不意哗地飞起来,满屁股往下洒水,高桑本能地去找扳机。晚一秒它就进芦苇丛后面了。枪响了,野鸭在半空里叫一声,高桑知道结束了,躺下来等它落水。

  “运动会上打飞碟,看过吧?就像那样。老子应该去拿金牌。”

  “做梦吧你就,”青蓝说,弓腰扫垃圾时露出一圈白腰,高桑趁机把嘴伸过去,一巴掌被打了回去,“去!让你问高树火车的事,问了没?”

  “问了。高树说,火车出轨了,三两年里跑不动了。”

  “个狗东西,你又忘了!”

  “没忘,”高桑最后一次用清水冲野鸭。狗日的,像脱光了的青蓝,“你还来真的了?”

  “屁话!不来真的我图好玩啊。”

  青蓝说完进了厨房。高桑站起来,一脚踢翻了洗菜盆。青蓝问怎么了?高桑说没啥,绊了一脚。

  满院子都是肉香,野鸭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哆嗦。高桑觉得有点没意思,心一点点往下沉。“真要走啊?”吃饭时他攥着一根鸭腿又问青蓝。

  “屁话。说多少遍了。”

  高桑手一软,刚咬了两口的鸭腿掉到地上的猫碗里,青蓝养的那只黑猫叼住了就跑,比贼还快。“狗日的西门庆。”高桑说。

  “嘀咕什么呢?”

  “包黑炭。”高桑说,“叼了鸭腿就跑。狗日的。这鸭是公的。”

  青蓝给她的猫取名包黑炭,除了两个绿眼仁,那猫黑得阴森彻底。www.xinwenju.com但是高桑背地里一直叫它西门庆,说不上为什么。他就是不喜欢这只猫,跟从地狱里来的似的。

  “怎么一眨眼就变成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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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子说公的就公的。”高桑有点端不住火,一仰脖下去二两酒。

  “给谁撂脸子呢,不想待你他妈给我滚。端着你的鸭子和猫尿现在就滚。”

  青蓝火上来了,高桑倒镇定了。又下去一大口酒,说:“吃饭。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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