镅有时禁不住想,为什么地球要自转,由此造成东西半球的黑夜白天总是颠倒,进而错位的是时间。
那边的一天忙碌刚刚结束,这里的晨光已经闪亮亮洒开,日历又翻开一页,簇新得仿佛小区新刷了油漆的栏杆。
每天早上出门的时候镅都有种恍惚。电脑上寥寥的几行字总结着未寒一天的生活,时好时坏,鼻子里似乎还能闻到他刚从办公室裹回的一身烟味,厨房里煲着的骨头汤咕咕作响。脑子里一边想象着他在那边的样子,一边自动隔出一半来演绎今天的待办事宜,轻重缓急马虎不得。时间与空间皆不同步,唯一的联系是那根细细的网线,偶尔电话,竟已经煲不成粥——镅有时是相信置换原理的,比如至少他煲汤的技艺据说确是精进了。
然而感情还是在,镅这么确定着。不然彼此不会如此默契地保持着一早一晚的定时交流。虽然有时他要加班,小绿人一定会亮着,有时她要聚会,事先必要留话。说不清是不是习惯,牵挂是必然的,上次她在的城区发生恶****通事故,未寒急急打电话来,听到她好好的声音才长吁一口气。她笑他太紧张,他咕哝了一句:“才刚看好一款戒指……”
戒指最终没让他买,说了等他回来,不急在这一时。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镅便有种不太好的感觉,细细拷问自己,信心这东西,是不是终被这长长的距离与时差磨损了一角?
答案很模糊。
办公室里充盈着栀子花的香气。小安来得早,各个格子间里都放上了一束,一见到镅就嚷嚷:“镅姐,我家多多生了四只,顺产,母子均安!”
镅笑,年轻就是好,家中的狗生仔也要用花来表达喜悦。
陆千在一旁撇嘴:“就那杂种金毛……”
小安霎时变得凶煞:“没听过混血才聪明?总比你家那纯血统老二哈士奇强!”
办公室一下子热闹起来。镅记得在很遥远的时候,她和未寒也如眼前这两人般,芝麻绿豆大点的事也能吵翻天,而今天各一方,日子反倒过得行云流水般无起无伏,触不到身体的温度,自然能隐藏起太多的情绪,不教人担心也是成熟的一种,可分享的作用有时是分担,事不关己倒显生疏。你看,感情沿承的载体有时就是这么矛盾。
这么想着镅忽然忆起早上未寒说这两天觉得累,偏没说为了什么事。好像前阵子在赶个项目,应该也是工作上的瓶颈。于是开了电脑准备趁上班前给他发封电邮,好歹鼓励几句,她这么想。
收件箱里有封新邮件,唯夏邀她周末去郊外玩。
“还有嘉嘉和木风、淇露两口子,一起去吧。”
这男人的细致让她生了些许感慨。不是不明白的,只是时间不对。
正想婉拒,小安在后面拍了她一把:“镅姐,周末不许一个人加班了,来我家吃饭!陆千要给多多负荆请罪,答应做牛排!”
镅心下笑笑,说有约了。
忽然不想把自己搞得那么孤单单的。于是回了唯夏:好。
未寒是知道唯夏这个人的存在的。那个时候正是彼此适应两地分居生活的关键时段,镅一气之下扔了这么个人出来,惊得未寒沉默了整整一宿。
好在对彼此都太了解,结果是镅把距离锁在了普通朋友以外,未寒反倒表现出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大度,笑称回国一定要见识这位同具慧眼的男人。镅对未寒关键时刻表现出来的紧张很满意,也开玩笑地许了他一个当地红颜知己的名额。
未寒乐了:“看准我这里雌性动物稀少。你可要明白,许这样的事是自降你自己的身价。”
然而唯夏亦是个坚持的人。不动声色却处处维护,细致入微到镅无法忽略。
比如这个周末。未寒一向是不记得纪念日一类的东西的,何况是镅的阴历生日。
镅想,女人有时就是需要一句时间地点场景都恰到好处的话而已。
男人呢?职场里金戈铁马,他们有的是豪气盖天,却永远习不来女人天生的感性。
晚上上线的时候未寒难得地不在,开邮箱看看,早上发出去的那封慰问沉了大海。
镅有点不安,想打电话过去问一下,又怕打扰到他睡觉。失眠是过去了才染上的恶习,照片里原本阳光的面容一点一点地憔悴着。
犹豫半晌,还是拨了过去。那边响起一个甜甜的女声:“Hello?”
镅有点愣,一时拿不准该用中文还是用英文回应。
那边倒笑开了:“镅姐?我是Gloria,未寒的同事。他……加班的时候有点低血糖,晕倒了,人现在在医院,刚用了药睡着了。放心,没什么大碍,休息下就好。”
镅脑子有点乱,但还是记得说了“谢谢”。
这个名字没听未寒提过,难道是新来的?
早上和未寒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回家了。他公司少有晚上临时抓人加班的恶习。
再算时间,这时候该是那边的清晨。
镅反复忆起那句“他”后面的犹豫,清晰地感觉着心中怀疑的毒草在蔓延。一个冷笑的声音同时响起:“你是不是更应该关心他的身体?”
烦躁地下了线,镅拿起电话给嘉嘉拨过去。
“信心还在吗?”
“不知道。”
“答这种话的一定就是动摇了。”
“也许。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他。”
“笨女人。不要给自己找借口放纵脾气,等他醒了再说。”
镅望着一地的月光忽然想哭。
第二天未寒电话过来,语气轻松:“小问题,还挺得住。忙完这趟应该可以好好休息下了。”
镅皱眉:“还要加班?”
“没办法。”
“那自己要好好的,不然也麻烦别人。”
“放心啦,我会注意的。都是很好的人,你不要担心。”
那个名字最终没问出口。将心比心,未寒对唯夏的态度如此自然,自己也应大度些才是。只是独自收捡起的是什么样的不安定,只有自己明白。
又想起昨天对嘉嘉说的: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他。
呵。终归是有了个结。萌出的芽尚嫩,根须却扎得紧,滋生的土壤是时间裂出的碎纹,隔绝了彼此体温的太平洋用海水浇出了这样的毒刺,要怎样才可拔得干净俐落?
周末是去一个湖边的农家乐。嘉嘉把唯夏赶去和木风他们斗地主,拉镅去湖边散步。
“想明白了吗,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镅摇头:“想不清。还有一年,我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去。”
嘉嘉看着她:“坚持不下去了,就过去吧。”
“若能过去,当初也就过去了。”
嘉嘉不以为然:“能不能,还不是怕得不偿失。我知道你有自尊,可有的事不能这么耗。”
镅不语。湖间忽然泛起一圈小小涟漪,有鱼儿冒了头又沉没没了影。
想起很早以前看过一篇文,里面说,和能爱的人相濡以沫。当时不明这“能”字怎生解释,现在却忽然有些了了。爱总归自私,这其间****裸的条件,就是付出与回报总要成比例。等待收获的过程太过漫长曲折,看不清方向的同时心就容易迷失。
该死的时差。连一声问候都隔了黑夜与白昼,黑与白交错时的相聚太过匆匆,忘了浮光掠影的交会背后,彼此期许的牵手仰望,是永远日不落的澄净天空。
镅觉得顿悟了。中午唯夏带头敬她酒,她第一次与他干了个满杯。感谢他,就让她如那湖底的鱼儿一般,浮出水面吐口气,再带着满世界的清醒沉回去。
要怎样去爱,各有方式。她想她明白了。
这一觉睡得安稳至极。
镅是被电话吵醒的,未寒的号码。
那边Gloria甜甜的声音带着哭腔:“镅姐,未寒……不太好。突发心脏病,正在抢救。”
镅摔了电话。
翻护照的时候手在发抖。
为什么最近几天觉得特别累;
Gloria说起“他在医院”时的犹豫;
电话那头的故作轻松;
“医生说是疲劳过度。未寒这阵子拼了命在赶这个项目,刚出了院又没日没夜地加班。他说老板许了他长假,等项目结束就回国陪你过七夕……”
恐惧一寸一寸在冻结镅的神经。她忽然想起世上还有另一种时差,错失太易爱得太迟,哪怕错过一秒钟都会悲怆一生一世。
请佑我及他这一次。哪怕从此永远隔着一段时光的距离,他一定要好好的,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听见我心底关于永恒的期许。
坐上飞机的时候,看着手机,镅终于在盈盈泪光中绽开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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