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所处的北半球,在不曾被污染的乡野,在盛夏初秋的夜空,总是有一道银河横亘天际。就在我们的头顶,牛郎星和织女星隔河相望。
时在农历七月初七,中国有民俗节日七巧节,也叫乞巧节。仰望这个节令最璀璨的银河,牛郎织女的故事应运而生。
牛郎织女的故事,位列中国四大民间传说。老百姓口耳相授,代代传承;人们耳熟能详,几乎妇孺皆知。多数人且不管西方传入的名堂,天琴座、天鹰座什么的。我们有自己丰厚的神话传统,有自己古老完备的星象谱系,文明渊薮的中国人何须言必称希腊。
除了民间传说,中国的民歌浩如烟海、密如繁星。
我格外喜欢民歌。就说超乎常人亦不为过。
我也喜欢仰望星空,如同我们从远古走来的祖先。
于是,我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联想。
我常常说,中国大地上无穷无尽的民歌,仿佛我们头顶灿烂的星河。民歌数量之多,密如银河繁星;民歌流传,亘古不绝,犹如天际永恒流动的天河;而民歌像天星一样清晰高远,它们圣洁高古、天籁自鸣。
相对于任何歌曲,民歌仿佛自生自灭,却又生生不息。
大地在那里,星空在那里,民歌也就永远在那里。
民歌当中,涉及牛郎织女故事的也不少。因为民歌,属于古来四诗分类中的“风”,曲调各具地域特色,而内容绝大多数涉及爱情。牛郎织女的故事,正是一则凄婉而淳朴、神奇而感人的爱情故事。
民间传说,简单质朴而寓意深涵。民歌,没有忽略这一伟大的传说。
比如晋陕蒙地区繁盛的蒙汉调,当中有这样的唱段:
头顶一道天河水,
牛郎织女隔在两头起。
上房瞭见那天河水,
什么人留下个“刮野鬼”?
过去汉子们走口外、闯江湖,有些年月音讯不通,在故乡人的叙述中,包括自我形容,叫做“刮野鬼”。刮野鬼的汉子,跋涉草地、远赴异域,经商打工、艰难生存,无疑会思念家乡,思念亲人特别是爱人情人。山河阻隔,思情无限,仿佛牛郎织女被无情的浩瀚银河,隔开在永远不能聚首的两厢。
那是最为古老的比兴,那是极其经典的借喻,那是顺手拈来的意象。
非此,不足以表达分离的痛苦与无奈;不足以传达思念的凄婉和痛切。
而在更多的民歌中,爱情的力量是无与伦比的;爱情的向往无可阻挡,民歌对爱情的歌赞向来直接而率真、热烈而泼辣。
十八颗星星十六颗明,
那两颗暗的是咱两个人!
如此比喻,如若天外飞星。神奇高绝,无比靓丽。
听见哥哥唱上来,
热身子扑上冷窗台;
听见哥哥唱一声,
忽颤颤打断了二号针!
二号针,是绗被子的针,相当结实。竟然打断,心情之激动可想而知。场景历历,如在目前;生动具象,活色生香。
民间传说里,专横的王母娘娘,代表等级维护的王权,硬性将牛郎织女隔开在银河两侧。
这样的传说,真是天才的创造。假如牛郎织女,有情人终成眷属,过上了如愿以偿的小日子,这个美丽的爱情传说也就寿终正寝了。正如吴刚伐不倒月中桂树,他因而赢得了永生。
于是,在中国,在我们东方,有了一个永恒的七夕。月有阴晴圆缺。永远的天空,会有永远的上弦月。
那么,永远的银河,真个永远的阻隔开牛郎和织女了吗?
蒙汉调里这样唱道:
山挡不住风,雪挡不住春;
神仙也挡不住个人爱人!
在那美丽的传说里,多情善良的喜鹊,助人为乐,在这天为银河阻隔的情人搭起彩虹般的鹊桥。牛郎织女,踩着神异的鹊桥,从天河两岸盈盈而来,奔赴他们短暂而永恒的相聚幽会。
宋代词人秦观有一首《鹊桥仙》,正是写的这一永恒题材。词人在下半阕这样写道: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的词,那样通俗而隽永。他不仅熟知那美好的民间传说,而且一定也听到过许多当时的民歌吧?
再往早说,唐代诗人刘禹锡的《竹枝词》也相当著名:
九曲黄河万里沙,
浪淘风簸自天涯;
而今直上银河去,
同到牵牛织女家!
这儿,地上的黄河与天上的银河合而为一了。牛郎织女的传说,包括关于这一传说的民歌,产生在黄河流域,最终汇聚到永恒的属于民歌的银河中了。
朝朝唱、代代唱,
也不知唱死了多少老皇上!
山曲儿好比天上的月儿,
灭了朝廷灭不了曲儿!
这是民歌的自信。
质言之,这也是我们民族文化的自信。
民间传说,在葡萄架下,幽会的情人能听到牛郎织女相逢时的窃窃私语。
永恒的七夕,星河灿烂。
静夜无声,我们心中回响的,或者是人类基因血脉里永恒的爱情永恒的吟唱。
《交城山》考
我喜欢民歌。尤其喜欢原生态民歌。
喜欢那稚朴不文的、又往往是天才灵动的歌词;喜欢那野性原始的、也总是经过了千锤百炼的曲调;喜欢那未加雕饰的、无法无天的、原汁原味的吟唱吼喊。
当所谓流行歌曲借助现代传媒大行其道,某一首歌在一周之间唱遍全国、在下一周就臭断大街,往往被人抛弃,弃之如敝屣的时候;民歌却仿佛夜空中的星河,只要你拨开灯红酒绿的雾障去仰望,它总是在哪里。
民歌是永远的天籁,是遥远而又清晰的星辰。相对于任何流行歌曲,民歌是民族血脉的一种永恒流淌方式。
民歌,如罡风拂动草叶。天籁自鸣。
著名的山西民歌《交城山》,也是我所喜欢的其中之一首。
交城的那山来交城的喎水,
不浇那个交城浇了喎文水。
灰毛驴驴儿上来灰毛驴驴儿下,
一辈子也莫啦(没有)见过喎好车马。
交城的大山里莫啦(没有)好茶饭,
只有喎莜面烤栳栳还有那山药蛋。
这首《交城山》,歌词基本上未加雕琢,基本保全了原歌词的真纯朴素;曲调基本上未经加工,基本上保全了原曲调的悲苦幽婉。
当然,对于城里人、外地人,大家听到的已经不可能是原生态的演唱。而是演员们舞台化的演唱。
搜集民歌,犹如古代的采风。
县市文化馆,包括各级文联、音乐家协会的工作者,多年来都做过民歌搜集的工作。可谓卓有成效。
将歌词书之竹帛供人阅读、包括将演唱搬上舞台让人欣赏,让民歌走出山野,堪称功不可没。
《交城山》的走出大山、唱响全国,尤其是这样。
《交城山》,当然是山西民歌。但权威的著述,似乎有一个定论,说这首歌子是交城民歌。
对此,可世界仿佛只有作家张石山提出了疑义。
《交城山》的曲调是悲苦的。
《交城山》的歌词,尤其是控诉的。
爱国爱家乡,是一般人出自天然近乎本能的情怀。再穷苦的地方,也会拼凑出当地的四胜八景;再贫瘠偏远的山乡,也会成为梦中游子的仙境天国。
那么,在《交城山》这首歌子里,却赫然列举了此地的交通不便、饮食粗粝,甚至连溪水河流都不曾眷顾灌沃这个地方。人们为什么会反复悲叹,乃至诅咒自己的家乡呢?
“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好地方;
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著名的《凤阳花鼓》中最著名的唱段人们耳熟能详。凤阳百姓,卖儿卖女,身背花鼓,乞讨四方,不也更是在悲鸣诅咒吗?
细想一回,则又不然。上述歌子,诅咒的不是故乡家园,而是皇家,是皇帝朱元璋!
有些民歌搜集者,竟然敢于修改民歌。这就不仅是狂妄,简直近乎犯罪。
还有的,则是缺乏真正的深入。他们并没有和民间歌手打成一片。他们拿不到真正的货色。加上能力问题,缺乏追根究底的精神。他们的搜集,难免就是不完全的、乃至是断章取义的。
比方宁夏青海一代的花儿,有这样一首:
尕妹子家的大门上,浪三趟;
哥哥心儿跳的慌。
先有这样一个歌头。往下,再逐次叙述几次见到妹妹的情景,让人觉得顺理成章,有所来由。
而我们山西河曲保德一带的民歌《眊妹妹》,则像一只无头苍蝇。
这首民歌,劈头这样唱道:
“头一回去你家,你呀不在;
你妈妈打了我两锅盖!”
然后往下,叙述二回三回乃至若干回哥哥来眊妹妹的情形,则未免显得突兀。
这首歌的歌头何在?
留心寻求一回。原来,歌头是这样的:
人们说我和你,咱们两个好;
阿弥陀佛哎呀呀,只有那天知道!
这便对头了。这是一个失意的、枉担了名誉的汉子,在表白或者是狡辩。
说到《交城山》,当地人为什么要诅咒自个的家乡呢?缘由究竟何在呢?我怀了这样的疑问有若干年。
1977年,我三十岁;还没有调到省作协,尚在火车头上烧火的年月;我终于偶然地也是幸运地,听到了《交城山》的歌头!
一个大杂院的邻居,老家是娄烦。他得了儿子,他的奶奶来太原帮他看孩子。院子里,阳光下,银丝满头、皱纹满面的太祖母,晃动着一辆简陋的童车,抚拍着逗哄着她的重孙。正是含饴弄孙的一幅感人画面。
那位太祖母,突然轻声吟唱开来:
贪财的那老子,糊涂的那娘;
把奴家就卖到了喎交城山上!
真正是天籁啊!天籁自鸣,此时此际,响起在我的耳边!
仿佛见到久别的亲人,如同听到童年的乡音,当时,我的眼睫不禁湿润了——《交城山》的歌头!我终于找到了你!
交城山绵延800里。东南面,属交城;西南与方山交,正北与娄烦交。
交城山,并不是仅仅圈定在交城县境内的一座山。
《交城山》,显然也不能简单界定为交城民歌。
这座大山,林密沟深、山势险峻,交通极其不便、自古极为苦寒。深山虽无苛政,而自然条件严酷。毫不夸张地说,多少年前,这儿的山民确实处于全家人合穿一条裤子的生存窘况!
极度贫穷之地,人们也要繁衍生息。弟兄几人,苦斗多年,终于积攒百八十个大洋,下山买得一个穷苦人家闺女回来。
那个苦命的、缠脚的少女,从此抛家别母,嫁到山上。有的,终其一生,再也没有走出过大山!
这是曾有的现实,这是曾经的历史。
只有苦难,只有泪水。
只有苦难和泪水培植浇灌出的一阕《交城山》,走出了山外。
如同淙淙溪流,百折千回,流出山外;仿佛山风,吹动林涛,涛声汇入天籁。
这是中国妇女的一曲悲歌;这是历代苦命女子的泪水之河;这是那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儿的嘶喊!
它是交城民歌,也是方山民歌,同时是娄烦民歌;它是山西民歌,它是中国民歌。
或者,它也是全世界妇女的嘶喊汇聚成的一首属于全人类的民歌!
感谢命运,感谢机缘。感谢那位娄烦的太祖母!
妄改民歌,好比妄改历史。
民歌《交城山》,在华国锋主政时代,曾经有谄媚邀功之徒妄作修改、彻底肢解。
歌词之肉麻,曲调之欢快,令人齿冷、不可卒听。
不在本文主旨,我们且不去理它吧。
民间口头传说、包括民歌,与官家墨写的史书,自古以来进行着一场旷日持久的较量。民间不死的传说,记录着血写的真实。
“遭秦而全者,以其不独在竹帛也”。
民歌犹如天籁,与天地比寿;
民歌仿佛星辰,星河耿耿。
《交城山》如同穿越历史的罡风,从远古飘然而来;
《交城山》是一颗亮丽的星星,它点缀在属于它的星空。
野性的呼唤
虽无纪历志,四时自成岁。晋西北的山野,积雪消融,岚气开始似有若无在冈峦氤氲。
生灵活物悄然生发出春的萌动。马在槽头尥蹄,牛在圈墙上蹭角。谁家窑里,聚集在一搭做针黹的少妇们唧唧喳喳,荷包上有并蒂莲含苞欲放,鞋垫上是知更鸟展翅欲飞。有低吟浅唱的情歌飞出窑口,火辣辣地挑逗。汉子们解开襟扣,饱绽的胸肌敞开在春阳里,任他晨风料峭。
雨水、惊蛰,仿佛是不期而至。四乡八里的乡民,依照古老的习俗,驱赶了各家的骡马,涌向会场。约定俗成的每年新春正月十五“骡马惊炸会”庆典来临。
会场上,人头攒动,士女如云,旗幡飘扬,旺火升腾。高跷、旱船,争相献艺,潇洒地打开了场子;八音会笙管嗷嘈,吹手们鼓起腮帮子,响器的喧嚣直冲云空。
姑娘们辫子又紧又长,更显出腰肢款段;老汉们噙着旱烟袋,见惯不惊。半桩娃娃在人群周边撒欢,专门招惹大人的呻喝。你越呻喝,他越调皮。人人都知道,这是一个非常的日子,而正经节目即将开台。兴奋蔓延升腾不可遏止,如春阳里的山岚即将充斥天地。
场地四周,庄户主儿拢住自家的牲口,加心加意给牲灵们添料饮水。牲灵们憋促了一冬,该着舒展活动一番筋骨;整年帮着人们耕种收获,该着专门给它们办这样一场盛会。牲灵们都是特意打扮过的,耕牛戴上了锃亮的脑环,骡马辔头上的饰件反射着阳光。牲灵们预感到了什么,打着响鼻,愈加躁动。汉子们不时朝神棚那面张望,只等着大会纠首一声令下。
为“骡马惊炸会”临时搭建的神棚,青布幔帐,有柏枝点缀。神棚底,气氛森肃。供奉各路神仙的香案上,香烛高烧,牲礼齐全。长老乡绅,当地头面,焚香表告,依礼祭祀,一派虔诚。
一拜再拜,钟磬一响再响。跑腿传话的穿梭往来。消息早报到牲灵聚集的村口:快了!快了!就等铁炮三声了!
只见乡绅头面陪着长老们步出神棚,众目集注里,纠首做个手势,八音会骤然止歇,各种红火班子纷纷退场。全场屏声息气之中,乍然间鞭炮轰鸣,硝烟雾障里,三眼铁炮炸雷一般响起。牲灵们受到惊吓、莫如说听到了冲驰决荡的号令,驭手们松开嚼勒,挥动长鞭,顿时,千百骡马牛驴炸了群,疯狂奔逐开来,冲出场地,奔向自由的山野。蹄声如战鼓,甚嚣尘上。后生们呜呼呐喊,追逐了滚滚烟尘。牲灵和人,混作一团,不分彼此,唯有共同的自由意志与烟尘一道升腾。好啊,春天里,依着生命的律动,人和牲灵们,开始了最放肆的撒野。野天野地,无法无天,血脉贲张,耳际轰鸣,一首无词无韵的古歌在青空在基因中奏响。
岚县地处晋西北,与山西中北部许多地方一样,古来属于胡地。在东亚板块在黄土高原,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千万年的冲突、碰撞、互动、交融,书写了华夏文明史上厚重激越的华丽篇章。在岚县山区,曾经留传多年的“骡马惊炸会”,正是胡汉杂居、游牧文化与农耕文明达于水乳交融的一种极有意味的独特民俗。
所谓圣人以神道设教、化民成俗,种种民俗在时间长河的演进中,早已成为民族文化、地域文化的集中表现形式与运作载体。但就曾经存活在岚县等山区的“骡马惊炸会”而言,与其说这样的独特民俗是什么贤人圣哲的发明,莫如说它是千百年间共处杂居的胡汉人民的天才创造。就内地人的眼光看来,这一民俗尽管可以归入中原地区上元节“闹元宵”的普遍习俗之中,而其间游牧文明的内涵更为显见一些。曾经的戎狄、五胡,看似在历史上消失了,然而他们的血脉、他们的文明没有消失。“骡马惊炸会”就是一种证明。那是游牧部族野蛮精神的延伸,那是草原大漠培育出的自由意志的血脉涌动。经过千百年的时间锤锻,他们的血脉融进了整个华夏民族之中,他们的文明化入了海纳百川的华夏文明而使后者更其雍容博大。
话说锦绣中华,东南西北何处不锦绣?华夏文明雍容博大,实乃包括容含了各地独特民俗而构成。质言之,民俗才更是活着的勃勃涌动的文明,而不是概念化的高头讲章。愈是独特的民俗,其间蕴涵的文明基因更加珍贵。
可惜的是,令人憾恨的是,多年的人为破坏,在革命的名义之下,许多弥足珍贵的民俗样式、民间文化遗存被毁灭殆尽。便是独特新奇而古老久远的“骡马惊炸会”,也早已荡然无存,只成为过来人的一种扼腕叹息的追忆。
不过,我们又大可不必过分悲观。华夏文明经历过多少毁灭性的破坏,但它总是能够自我修复,焕发出新的生机。大地在、山川在,人民繁衍、血脉留传,野性的呼唤有如春风。
春风化雨,烟岚冉冉。
水之神话
神话,总是给人以神奇瑰丽的感觉。
华夏民族最古老的神话说,女娲抟土造人,然后炼石补天。她造人的时候,多半是用黄土高原的黄土羼和了黄河水的吧。
《红楼梦》原名《石头记》,开篇缘起说,女娲补天之后遗留在大荒山无稽崖的一块顽石,也就是通灵宝玉了。那宝玉这样认为:灵秀女儿是水做的,须眉男子是泥做的。
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无论动物还是植物微生物,离了水原本不能生成,亦将不复能够生存。
中华民族,从远古蒙昧时代走来,创造了东亚板块上最悠久最灿烂的农耕文明。
农耕文明与水的关系,其重要性更其毋须言说。
一方面,农作物的生长,离不开雨水。干旱、少雨、缺水,成为一个几乎是永久性的问题。
一方面,洪水肆虐、江河泛滥,侵凌山谷、冲毁田园,又成为一个几乎是经常性的问题。
辉煌的农耕文明,与水结下了不解之缘。
大洪水时代刚刚结束,我们英雄的先祖们就开始了治理江河水患的伟大传奇。
大禹治水的神话传说,光耀千古。而神话传说,正是凝练了的历史。
我们人类,可以治理水患。大禹治水,这是人的证明。
治水犹如治国,是壅塞?还是疏导?大禹治水,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政治经验和哲理思考。
治理像黄河这样的大河,没有水文、地理、气象、建筑、数学、历法等等知识的高度积累、相对发达,是不可想象的。没有整合整个族群千百万人的组织能力、协调能力、凝聚力与亲和力,同样是不可想象的。大禹治水,对于华夏民族的族群整合、包括语言整合、科技文明的整合,都起到过无可比拟的伟大功用。
伟大的大禹,于是像伏羲、女娲、黄帝、神农一样,像尧帝、舜帝一样,被神化了。
然而,大禹原本不是神。他是洪荒远古时代的伟人之一。
伟人的能力不可低估,但伟人的思想不是上天赐予的。大禹,是在前人的肩膀上站立起来的。
在大禹之前,最早治水的伟人是我们山西的台骀。
台骀,是上古金天氏少昊的后代,所属部族是最早的一批晋人,他在上古五帝之一帝喾时为治水的官吏。其故事散见于《左传》、《山海经》、《史记》、《水经注》等古代典籍。
台骀一生活动在汾河流域。他先于大禹数百年治理汾河并取得了巨大成功,无愧“华夏治水第一人”。在他的治理下,汾河流域水患得以根治,使晋中晋南盆地最早成为适宜人类生息的沃土。其后,尧、舜、禹所谓前三王,相继在晋南建都。尧都平阳、舜都蒲坂、禹都安邑,成为史学界的定评。山西,特别是晋南,这才成为中华文明的植根生长发育之地。
晋人追念台骀功绩,在晋南侯马、在晋中汾阳和太原、在汾水源头宁武等地,都建有台骀神庙。
当人们仰视大禹的时候,伟大的大禹在仰视他的前人台骀。
除了水患之外,在山西、在黄河流域、在整个北方,干旱少雨总是成为农耕生产面临的巨大问题。
为了祈求安居乐业,五谷丰登,靠天吃饭、在土地上刨食的人们,千百年来总是祈祷神灵的庇佑。
最普通的也是最典型的农家四合院,供奉着各种神灵和人们和谐相处。
两尊门神守护着大门;大门过道里或者迎门照壁上,是土地公公的神龛。人们给土地神书写的对联往往是这样的:土中生白玉,地内出黄金。
进了院子,东厢上首供奉天地大王,西厢下首供奉水草大王。水草大王这儿的对联则说:水能润万物,草可养牲畜。
明白如话,微言大义。平直简捷,振聋发聩。
至于遍布华夏各州府县的河神水神雨神的神庙,就更加不计其数。
为了顺应民意而上达天听,便是朝廷也不得不加封中华大地上江河湖海的各路神祇。比如,自唐以降,历代皇朝敕封黄河长江淮河珠江四大河流的河神为“四渎”。官方主持四时祭拜,代表皇家礼敬如仪。
恐惧江河泛滥,人们祈祷神祇们约束河水,勿许肆虐;
一旦天旱少雨,人们又来祈祷神祇降雨,甘霖普洒。
漫长的农耕历史上,求雨、乞雨、祈雨,成为农夫们千年百代的不定期的必修课。
河神、水神、雨神,人们希望这些享受四时祭祀的神祇,此时能够大发神威、有求必应,普降甘霖。
大禹、台骀,因为治水而被后人尊奉的神祇,后人而复后人希望他们能够呼风唤雨。
这样的例证,多不胜举。
比方,位于我省河曲黄河边上西口古渡的大禹庙,当地百姓称做河神庙。除了希望河神庇佑舟楫平安,天旱时节周边各县乡民都要来此祈雨。建筑在黄河边上的神庙里,娱神的大戏紧锣密鼓,二人台笙管嗷嘈。
比方,盂县藏山供奉的赵氏孤儿赵武,当地百姓称做“藏山大王”。天旱时节,便是本地县令也要带头前来祈雨。县令率领属员乡绅,一律头戴柳编、脚蹬草鞋,从县城步行四十里,前来拜谒藏山大王。轮流焚香跪拜,名为“跪香”。
比方,太原西郊著名的晋祠,圣母殿供奉着唐叔虞的生母。圣母殿的近旁,却是民间神话创造的“水母娘娘”的庙堂。天旱少雨,悬瓮山下那著名的难老泉水量减少,老百姓祈拜圣母的同时,更多的香火是献给水母娘娘。
治水的族群领袖大禹,传留赵氏血胤的赵氏孤儿,包括更为民间化世俗化的水母娘娘,这时在人们的期望里统统变成了能够普降甘霖的雨神。
龙能够行云布雨,于是各地多有龙王庙。
我省右玉,祭祀龙王堪称有趣。据说,这位龙王嗜好女色喜欢跳墙头,竟然还因之摔残了一条腿!所以,人们祈雨祭拜、礼敬如仪之中,主持祭礼者人人必须伪装跛子。大家一颠一跛的,献上祭品牲礼。看似滑稽中,透出某种沉重的虔诚、含泪的无奈。
末了,当然要给龙王爷唱戏。戏班的坤伶,当家旦角,涂脂抹粉、装扮美艳,也必须要跛着腿上前,叩拜之后还得拥抱龙王塑像一番。
是人类创造出了各种神祇。
在我们中国,更其几乎所有的神祇都是曾经的人。如大禹、台骀,如赵武、关羽。
把原本的人尊奉为神,然后向神灵顶礼膜拜。这种涉及全人类的贯穿整个人类文明史的文化现象,将其简单地归结为“迷信”二字,那我们可真就太简单了。
砸神拆庙,粗暴地破除迷信,丝毫无助于解决人类必须始终面对的困境。
面对神祇,除了感怀追念,至少还能让我们反求诸己。
天人合一,曾经是我们的古老哲学,是我们的古老律令。
人类对于水资源的开发利用与珍惜保护,治水与用水,从来都是一对矛盾。
困扰过大禹和台骀的问题,依然困扰着我们。
大禹和台骀,曾经给我们做出了辉煌的榜样;我们应该无愧于我们的伟烈先祖。
他们活在我们的心中。
他们的血脉流淌在我们的血脉里。
他们伴随着我们奋然前行,他们永远瞠视着我们。
神话的永生
疑古学派言必称希腊,毫不怀疑欧洲中心主义建造的人类发展史教程。他们大胆怀疑,怀疑的是中国的历史。莫说伏羲神农黄帝,便是尧舜禹前三王,他们也义形于色怀疑其真实的存在。这种怀疑的要害在于:中国传承数千载的辉煌历史,需要欧洲教师爷来确认;东亚大陆神州板块上的古人而复古人,是一些虚构历史的骗子。
中国老百姓不读书、不识字,他们坚信自古而然的神话,从来都不怀疑祖祖辈辈传说的真实。他们只是沉默的大多数,他们并不知道有什么疑古学派,他们被排除在一百年前那场争论之外。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让自己变成鹦鹉学舌的假洋鬼子,更不准备变成驮着西方经典的毛驴。神话,在老百姓的传说里永生,有如山海永恒。
古籍《山海经》里有众多山脉山岭山峰的名字古奥神奇、扑朔迷离而不可考,不能求得对应之实证。但在古老的山西,偏偏有管涔山、狐歧山、姑射山、历山、发鸠山、王屋山等,是我们山西自古以来实有的山名。这儿的老百姓并不知晓有一部书叫做《山海经》,他们不会数典忘祖,也不必按图索骥;仿佛自古而然,大家祖祖辈辈都是随意走出村庄,然后爬上不远处的王屋山或者发鸠山去种地砍柴。
老百姓始终在那里。山野永远在那里。神话传说自古而然在那里。
冰川时代过后,地球或是变暖吧,几乎全人类都保存有大洪水时代的记忆。
那时,晋东南的上党盆地变成一片汪洋泽国,成为所谓东海。炎帝的小女儿女娃被淹死,于是后来就有了凄美壮伟的神话精卫填海。
精卫鸟栖息在著名的发鸠山。后来过了多少年,帝尧的大儿子分封此地,于是这儿有了中国最古老的县治之一“长子”。
长子附近紧靠屯留。神奇的神话之地一片连着一片。
神话即历史。生生不息的老百姓,生活在神话永生的大地上。
屯留有座三堫山。千百年来,生生不息的老百姓在这儿立碑建庙,祖祖辈辈香火祭祀着伟大的神话人物后羿,以及他的妻子嫦娥。
传说帝尧之时,天上十日并出。乃令善射的后羿“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擒封希于桑林。万民皆喜。置尧以为天子。”
传说后羿射日之处,是在屯留的三堫山。传说。是啊,千百万老百姓千百年来就那么口口相传。
传说,这是一个无比强大的存在,神话因此而获得了永生。
那么,有人定会追问“十日并出”到底是怎么回事?面对披上几多神奇乃至几分荒诞外衣的神话传说,难免会引来种种可能的疑问。
有学者研究指出,十日并出、后羿射日,那非常可能是中国古代历法曾经有过的一次伟大变革。
我个人认为,这一“可能”极其可能。按照月亮圆缺规律置月,月亮公转周期是二十九天半,阴历寻常年份十二月是为355天。但地球公转绕太阳一周的太阳年却是365天。其间的差额,正好是十日。
对于从渔猎文明逐步过渡到农耕文明的华夏民族,历法节令无比重要。那简直就是农耕民族的生命线!十日,十天,安插在什么地方?如果任意安插摆放,那便是“十日并出”。不仅会造成月相朔望紊乱,农时相差十天而播种,结果也一定是灾难性的。
伟大的先民,智慧的先民,最终发明了科学的“置闰”之法。即老百姓耳熟能详的闰年。农历置闰,大家知道是十九年七闰。差不多平均三年,多出一个闰月。这样,每年就在无形中添加了十日。而农耕则依靠与太阳年同步的二十四节气来加以节律指导。
神奇的后羿非常可能是这样射落十日,射落了令禾苗枯焦的十日,而历法中从此有了一个闰月。
闰月,这是神奇的一个月,这是神秘的一个月。
这是人力而不是天定的一个月。
后羿的妻子桓娥,在汉代避汉文帝刘桓之名改称嫦娥。她一定是在这次历法革命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非常可能,丈夫后羿箭射十日,是妻子桓娥捧出了那神奇的一个月。
先民赞叹神奇,将嫦娥捧出的神奇之月回头奉献给嫦娥。月即月也,这是一顶华美瑰丽无与伦比的桂冠!
嫦娥拥有了月亮。从此她居住在月亮中。
从此,“嫦娥奔月”,与“后羿射日”共生共荣。屯留三堫山上诞生的两个神话,无此无彼,有如日月同辉。
学者说:神话即历史。
而历史,从来不仅仅书之竹帛、仅仅属于官版。历史,活色生鲜的历史,更其存活在生生不息的亿万老百姓的口口相传里。
这是一个如同山河万古一样强大的存在。在这样的存在面前,疑古学派的聒噪显得十足可笑。
我常常想,在这片诞生过远古神话的大地上,代代繁衍而从远古走来的老百姓,他们从神话中究竟获得了怎样的庇佑、从中汲取了什么样的滋养?
我以为,我们实在大可不必给出一个浅薄的、功利性的答案。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巨变。千百万老百姓,包括千百万农民,参与了这场亘古未有的变革;中华民族的生命伟力或曰软实力,支撑了这场变革。
中华民族的这场变革,其瑰丽壮伟将不亚于后羿射日、嫦娥奔月!
在诞生过后羿射日和嫦娥奔月的神奇大地上,诞生任何神话般的奇迹都存在可能。
这里有诞生过远古瑰丽神话的大地。这里有创造神话的生生不息的人民。
大地在、山河在、民众在,民族的伟力在,神话将赢得永生!
娄烦作证
咱们山西地面,截止到清朝末年,府道州县行政区划设置,在传统上和老百姓的叙述中,叫做“九府十六州,一百单八县”。说来顺口,也便于记忆。
新中国建国前后,县名有所频繁改动。
比如:为了纪念抗日名将左权的牺牲,将辽县更名左权。
比如:将临晋和猗氏合并为临猗县,将万泉与荣河合并为万荣县,将洪洞与赵城合并为洪赵县最后更名洪洞县。等等。
其中,以娄烦县的设县、定名,历来颇有说道。
在所谓史无前例的“文革”当中,曾经盛行改名之风。比方有人改名叫什么胡卫东、白革命、艾造反、贾马列之类。在小说家张石山这儿排列出来,成了笑柄。
红卫兵还曾滥改地名、街巷名以及村镇名。乃有什么卫东彪街、反刘邓庄,等等。拗口刺耳,荒唐滑稽。
公元1971年,国务院决定恢复或曰重置历史上著名的楼烦县。
或则由于歪风作怪,“楼烦”县竟然莫名其妙成了“娄烦”县。
习惯上的解释是:由于当时的工作人员,缺乏相关历史知识和地名标准化意识,竟然误将当地群众所写错别字“娄烦”,在文件中作为标准地名上报。
不论什么原因,把“楼烦”改为“娄烦”,成为“文革”时期的独特产物;娄烦,将错就错,以致被国家正式命名。
应该承认,众所周知,今日之娄烦者,实乃古之楼烦也。
古籍曾有记载曰:“周王绘图有楼烦国”。所以有一种说法称,楼烦不是北方狄族,而是周天子的属国,曾被封为子爵。
而更为可靠的史料记载,楼烦原是中国北方一个古老的游牧民族或部落的名称。从西周到春秋乃至下达秦汉,中央政权始终必须面对楼烦国的强大而实际的存在。
战国时代,先是历史上著名的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楼烦国为赵武灵王所破,归属赵国。
更为著名的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先把中国划分36郡。后来扩展为 46郡,增设了楼烦郡。
直到这时,楼烦一直不曾亡国。仍然活跃在黄河中游的河套地区。到了公元前127年,同样著名的西汉大将卫青“略河南地”,方才赶走楼烦王,在此设朔方郡。从此,楼烦部族似乎消失在了茫茫的草原中。
楼烦国灭亡了;楼烦人也仿佛消失了。
然而,楼烦国曾经存在;楼烦民众生存繁衍过的地方还在。
在中央政权的行政区划中,楼烦最终变成了一个地名。
这个富含历史传承意味的地名,就在上述地方以郡、州、县、镇的名堂一直延续了将近两千年。
这,成为华夏文明史上的一个历史现象,或曰文化现象。这个现象的存在,足以发人深思。
据《史记·赵世家》记载,赵武灵王攻破并战胜楼烦国后,并没有诛杀他们的人马。而是采用了“致其兵”的策略,把楼烦军将收容改编,继续为赵国所用。
史书透露出的些许信息,非常耐人寻味。
自古以来,主要在黄河流域繁盛成熟的农耕文明,与北部接壤地带的游牧文明,两者之间的冲突与融会,始终没有停止过。
气象学家的研究证明:上述两种文明之间,是隐约可见、曲折回环的一条400毫米降水线。降水量的多寡,大致决定了两种文明、两种生产方式的分界线。
两种文明地带,逞犬牙交错的状态。尽管历来难免相互冲突,但也绝对曾经相互渗透。
在东亚这个巨大的板块上,以农耕文明为核心的中央文明,我们称做华夏文明;这个文明崇尚自然大道,讲求和谐中庸;倡导和而不同,希望和谐万邦。奉行存亡继绝,而非赶尽杀绝。
早在春秋时代末期,著名的韩赵魏三家分晋之后的赵国,将太行山东部曾经立国百年的狄族国家“仇犹国”,并入赵国版图。
仇犹国原住民,并没有离开他们的家园。他们渐渐吸纳服膺了农耕文明,古仇犹国最终成为赵国的内地,成为中国的内地。
同样的,楼烦,游牧文明建造的那个曾经强大的楼烦,作为曾经的悠久的楼烦国是消失了。但我相信,楼烦国的人民没有消失。楼烦国归入大中华的版图,这儿的人民渐渐化进了整体华夏民族之中。
楼烦,作为一个富有历史文化含量的名词,数千年载于史册。
楼烦,作为一个因袭了“楼烦国”的历史而存在的地名,数千年存在。
楼烦,作为中央政权的郡县治所,曾经在朔州、曾经在原平、曾经在静乐。不论它在那儿,它始终不曾消失。
它是曾经的历史;
它是古老的国度;
它是华夏文明的构成;
它是雍容博大的、气度恢弘的、兼容并蓄的、万邦协和的东亚文化的光荣证明。
这一切,历史性地加载到“娄烦”这个地名词语的肩上。
娄烦作证。
人在外头心在家
从山西往北,跨越长城是内蒙。在万里黄河的第二个大折弯,在晋陕蒙交界处,繁盛着原生态民歌蒙汉调。数百年来走口外的山西人,带去了农耕文明,也带去了响遏行云的爬山调。爬山调遇到雍容华贵的蒙古长调的抵抗,文明碰撞犹如阴阳拮抗、太极团娈,数百年的酝酿,培植出了一支文化艺术奇葩——蒙汉调。
有一首著名的蒙汉调里这样唱道:
人在外头,我心呀嘛心在家,
家里头扔下了一朵牡丹花。
晋陕豫交界处,是黄河的第三个大折弯。黄河由此一路向东,直奔大海。从表里山河的山西南下,跨越黄河,就到了中原大地河南。
河南有清明上河图描绘过的开封,有号称牡丹甲天下的洛阳。
于是,这儿的一首民歌《编花篮》这样唱道:
编,编,编花篮,
编好花篮上南山;
南山开满了红牡丹,
朵朵牡丹开得艳!
黄河上游,青甘宁交界处,是黄河的第一道大折弯。黄河从青藏高原第一台地俯冲而下,打破了游牧文化和农耕文明的界限。这儿千百年的多民族文明碰撞交融,托举起黄河文明的一颗明珠——号称西北魂的花儿。
在我们耳熟能详的《花儿与少年》中,有这样一首歌子:
走过了一山呀又一山,
山口里呀有几朵牡丹;
白牡丹她耀人哩呀,
红牡丹红得要破哩!
“白得耀眼、红得要破”,活色生香、摇撼心旌,原生态民歌对牡丹的形容、把人们对牡丹的欣赏艳羡,都推到了某种极致。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至少早在隋唐,牡丹就被推举到国花的地位。
当令季节赏花,观赏花王牡丹,不再是王公贵族的专利,不只是骚客诗人的偏爱,而成为大众的乃至是全民的审美行为。
改革开放以来,旅游成为产业。一日之驱驰,何止千里;国人赏花,不惜驱驰千里。国色天香,趋之鹜之。
有“菏泽牡丹冠中华”之说。蒲松龄老先生在他的不朽名著《聊斋志异》中,有专写牡丹花仙的“葛巾、玉版”。
有“洛阳牡丹甲天下”之说。前些年,省作协组织活动,我随团去过了开封洛阳。曾经一饱眼福。所谓乱花渐欲迷人眼是也。
其实,就在我们太原,在古城著名的双塔寺,也有牡丹。这儿,纬度向北、海拔偏高,牡丹花期稍晚。僧人们守护着钟磬木鱼、古佛青灯,也守护了一片植于明代的牡丹。据称品种名贵,观之赏心悦目。善哉善哉!
到公元2010年暮春,我省晋南,临汾古县,有国家级牡丹节盛大召开。规模之浩大、气氛之热烈,有与洛阳、菏泽鼎足而三之势。
山西晋南,乃中华文明直根的生长发育之地。夸张些说,到这儿你下车伊始就要小心——不小心就会踩到文化!
古县,是晋文公称霸时代的晋国属地。三家分晋之后,则是归属赵国。赵国一代名相蔺相如,就出生在古老的古县啦!
蔺相如不惧强秦、完璧归赵,义服元戎廉颇,使之负荆请罪,一代名相为中华民族留下了宝贵传说、留下了成语、留下了辉煌、留下了文化。
在这片古老的文化之地,集天地灵气、采日月精华,竟然葆育了一株生长于唐代的牡丹!
这株牡丹,植于盛唐;身姿虬曲、铜枝铁干;树围团团,伞盖俨然;花开时节,姹紫嫣红。
洛阳尔,菏泽乎,古县兮,谁家牡丹更好?何处堪称国色?
质言之,锦绣中华,无处不锦绣;国色牡丹,无花不天香!
作为三晋学子,山右草民,钟爱家乡、偏爱故土,乃是人之常情。
外地人认为:山西人只知道挖煤,山西空气污染最严重;山西煤老板等于暴发户,山西老大爷代表最保守——等等如何,不一而足。
古县举办牡丹节,是一个信号。
我们不再只依赖黑色,我们开始关注绿色。我们不再只是向大地山河索取,我们开始回报反哺地球母亲。
全人类只有一个家园;我们留给子孙后代的也只有这同一个家园。
我们开始懂得了负荆请罪;
我们开始谋划完璧归赵。
天人合一,是我们的古老哲学,是我们的古老智慧,是我们的古老追求,是我们的古老律令。
天人合一,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无与伦比的软实力之一。
我们还能够回到、能够达到那样的境界吗?
我们还能够“完璧归赵”,还能够把一个完整的、健康的、生机勃勃的、自古而然的地球,自豪地交给我们的子孙后代吗?
古老的古县,已经开始这么做了。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悟以往之不鉴,知来者之可追。
人在外头,我心呀嘛心在家,
家里头扔下了一朵牡丹花。
高天、大地,还有那株植根于唐代的牡丹,在看着我们。
白牡丹她耀人哩呀,
红牡丹红得要破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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