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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期而遇的肩膀

时间:  2024-01-28   阅读:    作者:  松间照

  1.

  响彻云霄的火警警报像是一枚掷入清潭的石子,惊得整个晋中一阵骚动。涟漪般不断扩散着,数十个班级因此掀起了波澜,不得不中断课堂,向外面的广场迅速疏散着人群。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两台拉着警笛的消防车驶入了校园,刚一停稳,训练有素的消防员便鱼贯而出。

  陈烟耷拉着脑袋,瞟了一眼那支有条不紊执行口令的队伍,只觉得消防服外的荧光条格外的刺眼,她鼻酸地吸了一大口空气,试图将涌上眼眶的委屈悉数咽下。

  “别东张西望的,都高二了罚站还不老实,你们几个给我站好!”

  上了年纪的教导主任在车棚下踱来踱去,一边抬手看了看表,一边将手里的教案卷成柱状,警告似的指了指这几个在他眼中不安分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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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老师,没着火,不关我们的事。”出声的是邱雯,她站得有些腿酸,忍不住趁着说话的机会活动了一下脚踝。

  “是啊是啊,而且是陈烟拉的警报。”紧邻着邱雯的短发女生附和道,却没曾想招来的是张主任的一记白眼。

  他刚斥责了两句,便被跑近的两个消防员打断:“老师,您好,我们刚才检查过了,没有火灾和燃烧的迹象。”

  张主任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又满脸内疚地冲他们赔礼道歉:“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学生简直是胡来,我一定会好好处分她们的,对不起对不起……”

  “处分倒没必要,”为首的年轻消防员开口说道,“她们也算是歪打正着,报警器确实出了点问题,我们顺便检修了一下消防栓,以后应该不会再发生误触警报的情况。”

  感到有一束打量的目光投了过来,陈烟稍稍抬了抬眼皮,正好对视上刚才说话的那人,她顾不得再听他们说些什么,赶紧把脑袋埋得更低。

  太丢脸了,陈烟心想着,紧张到脚趾都蜷缩收紧。

  毕竟他们两天前才见过。

  2.

  两天前,陈烟晚上放学回家,还没来得及换下汲满雨水的球鞋,便听得狭小的房间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被一根电线吊着的老旧灯泡在头顶上方微微晃动着,扩散出昏黄的灯光。她只得一把将横隔在两张钢丝床中间的隔布拉开,想要把出声的角落看个真切。

  “蛇!”待看清了那蜷曲在杂物堆里的生物后,惊慌失色的陈烟几乎是夺门而出,而门外突然扑过来的小人影差点让她的心再次蹦出嗓子眼,她定神看了一眼,原来是隔壁邻居家上小学的思思。

  “思思,你怎么在走廊?”陈烟紧了紧门把手,这才看向抱住自己大腿的小妹妹。

  “姐姐,我爸爸妈妈还没回来,害怕……”思思从小声呜咽转变成号啕大哭,她断断续续抽泣了好久陈烟才算听明白,原来是那条蛇趁着阴冷潮湿的雨天,挨家挨户流窜于这栋老式的居民楼里。

  左右等着也不是办法,陈烟耐心哄着思思,踢开凌乱堆放在过道上的纸箱,找到了走廊尽头的公用电话,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119”。

  消防队来得快效率也高,在发现蛇藏身的准确位置后便开始了抓捕的行动。由于思思不知是因为怕生还是怕蛇而一直哭闹个不停,为了不影响到他们工作,消防队只得派了个年轻的消防员过来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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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看了迎面走来的消防员一眼,陈烟便尴尬地别过头。

  她认识这个这个叫纪禹的年轻消防员,是以前楼下邻居奶奶的孙子。

  如果后来在学校里是陈烟人生到目前为止第二次接触消防员,那和纪禹的再见应该是第一次。

  逼仄的过道,被污水浸染到变色的球鞋,以及洗到发皱的外套……青春期的女孩子在面对异性的时候总是会有些不自然,到了陈烟这里,则因为掺杂了往事的难堪而显得格外局促。

  几乎不眠不休吵了一整个六年级暑假的容梅和陈朝,让她每次碰到街坊邻居都因为父母那穿透力极强的争吵而快要抬不起头。

  终于有一天,爆发到极点的容梅歇斯底里地摔了一地的东西,陈烟吓到躲在楼梯道不敢回家,又看见正好出门的纪禹,她慌忙垂下了视线。

  “我怎么会找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人!”透过墙壁的是容梅喋喋不休的叫嚣,“跟着你都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陈烟?”

  被温润的男声喊到名字后,她快速拭去了泪痕,怯怯地抬头看向台阶下方的那个少年。

  “我刚才在屋内听歌的时候耳机突然失灵,可奶奶家这块区域我不太熟,你能告诉我哪里有修家电的商铺吗?”

  幸好他在听歌……听到这里,陈烟才稍微松了口气,若无其事地回道:“你出了巷子口左拐,看见百货大楼一进门就是。”

  如果可以,陈烟其实希望自己彻底变成另外一张陌生的脸,或者干脆直接人间蒸发,她实在是不想碰到任何目睹和知悉自己家过去那段纷争的人。

  可眼下,她不仅碰到了,甚至好像在用自己的切身经历去提醒纪禹——你看,我还是那个过得不顺心的小孩,跟着无能的爸爸甚至过得更差了……

  “抓到了,乖乖等爸爸妈妈回家吧。”纪禹看了一眼正在收队的其他人,轻轻地拍了拍思思的小脑袋。

  “陈烟,现在可以放心去上晚自习了。”

  突然被叮嘱到的陈烟心里一紧,她盯着那抹远去的人影擦了擦额头的汗,像是被看穿了心底的小算盘那样紧张。

  3.

  陈朝是被教导主任一个电话临时叫去学校的。

  他甚至来不及回家换下灰旧的工服,只得脱下外套翻了个面挟在手里,露出洗到发白的棉衬衫。

  “陈烟爸爸,再过一年孩子就要面对高考,我希望你们做家长的能重视下一,”教导主任扶了扶眼镜,瞟了一眼墙角低着头的人影,“考虑到多个方面,今天这个事情暂时就不做处分,以批评教育为主,你先带她回去吧。”

  回家的路上,陈烟依旧一言不发,而陈朝也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蹬着三轮车。

  “为什么和同学打架?”等红绿灯的时候,陈朝回头问道。

  谁知这话却像是引爆弹药导火索的火星一样,瞬间点燃了陈烟的情绪,她激动地直接吼了一句:“我没打架,你少冤枉我!”

  她委屈极了。

  明明是陈朝骑着三轮车给她送课本被同学看见了,体育课的时候邱雯等人便拦住了她。

  “早上那个骑三轮车的是谁啊?”

  “说啊说啊,那可是少见的豪车呢!”

  “搞不好是她爸,蹬着三轮车来送课本,可真疼她,我看下周的秋游肯定也会给她报名咯。”

  那些不怀好意的笑声虽然试图收敛着,但还是此起彼伏地传开。陈烟不知道如何开口,也不想开口,一群人推推搡搡之中便误碰到了火警按钮。

  陈烟大颗的眼泪滴落到裤子上,染出一小团深色的印记。

  趁着三轮车靠边的工夫,陈烟踩着后车厢的栏杆一跃而下,顺着路边的公园小道跑得无影无踪。

  4.

  纪禹在公园里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对着湖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扔着石子,少女瘦削的背影被月色拉得很长,灌满风的外套像是要极力伸张进黑夜,借着草坪上茂盛的早熟禾肆意混合着风声鼓动着。

  “陈烟。”

  看着颇为熟悉的脸庞,陈烟隐去哭腔,稳了稳声调,有些惊诧:“纪……纪禹,你怎么在这?”

  “今天正好轮到我休一天假。”纪禹找了个空地坐下,没有像之前见到时的那样穿着专业的消防服,一身休闲的运动装,看上去又是一副似曾相识的邻家哥哥模样。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很没有说服力,他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你爸到队里给总务处帮忙采购和送货,看见我休假就托我帮个忙找一下你,反正都认识,我就过来了。”

  陈烟拉长了尾音,低低地“哦”了一声,她侧过脸去:“很没用吧?我们的生活。”

  她像是自问自答般:“肯定没用,连自己亲妈都瞧不上,更别提别人了。”

  她拨了拨爬上裤腿的蚂蚁,递到纪禹面前,又开了口:“你至少有存在的价值,你看我和我爸像不像这蚂蚁,累死累活的有什么意义,日子还不是过得一塌糊涂。”说完,她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

  “即使是蚂蚁也分很多种,” 兴许是陈烟的想法太过于消极,纪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最容易被忽略的是蚂蚁中的工蚁,虽然没有别的大能力,不能像兵蚁那样冲锋陷阵,却可以为整个蚁群牺牲奉献,加油打气。”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像说小故事那样语调轻柔。

  “再牺牲、再加油一天也搬不回一粒花生米,冬天一到还不是得在又破又小的房子里挨饿受冻。”陈烟轻嗤了一声,起身拍拍裤子上的泥土,显得不屑一顾。

  “嗯,确实,花生米好像也是要靠运气才能碰到,”她听到背后传来带着明显笑意的声音,像是可以令人信服的一剂安神剂,“不过倒不会受冻,要知道小蚂蚁是会为了自己想要保护的,而在冬季去抵御四面侵袭的寒冷。”

  “所以陈烟,不管生活怎么样,不要自暴自弃,要为自己加油。”

  陈烟撇撇嘴,只是突然觉得自己怎么总是在狼狈的时刻和纪禹碰个正着。

  小学暑假末的时候连楼下邻家的奶奶都看不下去容梅和陈朝的争吵,心疼地把躲在楼梯道的陈烟带回去自己家。纪禹正好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脑玩游戏,看见面无表情的陈烟便冲她礼貌地笑笑,而她听着楼上还在持续的争吵,则回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不要把这么丑的样子留给自己。”温文尔雅的少年捏了捏她的脸,试图戳起女孩嘴角的弧度,他见她眼馋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小游戏出神,便起身拍了拍自己坐的位置,“我出去有点事,可以麻烦你帮我玩玩游戏或者上上网吗?总之不要让屏幕熄灭就行,不然电脑黑屏还挺麻烦的。”

  上过几节微机课的陈烟深知电脑黑屏的严重性,立刻觉得自己职责重大。

  纪禹见她忙不迭地点头,已经完全被小游戏吸引了注意力,这才放心地笑开:“加油,那就交给你了。”

  5.

  晚上回到家,陈烟随便在走廊的灶台上炒了个菜,就着思思妈妈多盛的一碗面条解决了晚饭。一想到教导主任让她在家好好反思,她也懒得去学校充所谓勤奋学习的数,洗漱一番就沉沉睡去。

  她睡得早,醒得也及时,六点多就醒了过来,一想到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开始早自习,收拾了书包便直接出了门。

  可一出居民楼,她看到的是不远处睡在三轮车上的陈朝。

  他就这么斜倚在车座上,盖着三轮车上备着的挡风被,微微张着嘴从喉管发出阵阵鼾鸣。

  “一大把年纪还不知道回屋睡。”陈烟强压住内心一阵阵发酸,径直绕开了熟睡的陈朝,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早自习和正课之间有半小时的大课间,班主任踩着下课铃进了教室,抱着花名册清点去秋游的人数。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睡眠质量不太好的缘故,陈烟这会儿犯起了困,她把两侧的头发拢到耳后,埋头就开始打盹,一直到班主任念了好几声她的名字,被同桌推得迷迷糊糊地站起来,还显得满脸茫然。

  “陈烟,你爸今天早上补交了一百二十元,下周末秋游我们远足去旭升庄园,你记得准时来班上集合。”

  陈烟张了张嘴,没出声,像是没反应过来,直到班主任又重复了一遍,她才有些恍惚地应下。

  陈朝居然给她交了一百二十元让她去秋游?她没听错吧!记得她之前有跟他提过一次,但是被拒绝了,理由是没钱。

  她当然知道陈朝穷,在工地做钢筋工一天也就百来块,而且还不是每天都有活。

  陈烟心里清楚,自从父母离婚后,陈朝不仅一如既往地没钱,还极其抠门,除了对她的学习大方,其他方面几乎是一毛不拔。

  可那次报名的时候,全班清点下来就剩她一个,她实在是碍于面子,便不情不愿地回家对陈朝开了口。

  她想到早上陈朝被露水侵袭的两鬓,应该是马不停蹄做完散工又跑来学校交钱,这才累得直接睡在外面吧……

  陈烟有些泪目。她清了清嗓子看向窗边的同学:“关一下窗行不?冷风吹得我眼睛疼。”

  6.

  时间仿佛是从秋游后开始飞速流逝的。

  一转眼,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就剩下了不过几十天。

  第二次模拟考的力度简直是要把高三生们集体褪一层皮才甘心,即使学校通知考完后有两天的假期,但教学楼里皆是萦绕不绝的嚎叫声,叹息声。

  陈烟收拾完了书包便准备去菜市场买点菜做个晚饭等陈朝晚上收工回来吃。自秋游那件事过后,虽然父女俩还是寡言少语,即便没有人明挑着说些什么,但总算回温了那么一丁点。

  六点之后的傍晚是菜市场最便宜的时间段,急于把菜清掉的菜农三下两下就答应了陈烟的讲价,甚至还额外多抓了一把蒜苗送她。

  陈烟刚走出菜市场没多久,便听得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轰塌的声音,惊得路人纷纷抬头,看向那火光冲天的区域。

  紧接着便是长鸣着警笛的几辆消防车闪烁着警示灯呼啸而去,停在不远处浓烟滚滚的老年公寓前。

  云梯,高压水枪,干粉车……蹿着火舌的公寓逐渐平息了火势。看着一个个风驰电掣身着消防服进入火场救人的消防员们,纪禹的脸从陈烟脑海中一闪而过。陈烟挤在附近围观的人群中间,望着垮塌的公寓楼,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直到最后一名老人被成功救出,放到救护车的担架上的时候,无论是下班的路人,放学的学生,还是收摊的小贩……他们围在四周,都不由自主地鼓起了掌。

  陈烟看着他们,明明都是普普通通过路的行人,却有一种坚不可摧的力量在支撑着城市前行。

  她想着,成为一个为他人加油的角色,好像也很不错。

  7.

  陈朝这天回来得比较晚,回来的时候陈烟正在走廊借着灯光复习。他看到灶台上放置的碗筷,这才赶紧脱了那双挂满了尘土的线手套,匆匆忙忙洗了手便拿着筷子大口吃了起来。

  “小烟,我刚跟工程队过去的时候看到你了,以后放学尽量不要乱跑,街上都是车来车往的。”陈朝随口提了句,毕竟火灾现场那附近一圈着实是有些拥堵。

  见陈烟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应,他只好讪讪地喝了几口水,转移了话题:“刚才看到纪禹了,受的伤还挺重,上担架的时候我看他脚那插着碎玻璃,全是血……”

  “什么!”听到这儿陈烟坐不住了,猛地起身就要往外跑。

  “你又乱跑什么?马上都要高考了,有假你就好好在家休息,看看书不行吗?不要那么贪玩!”陈朝停下筷子,皱着眉头朝她喊道。

  “不要你操心。”陈烟条件反射地还嘴,径直推开走廊的铁门就往楼下冲。

  医院的急诊大楼里到处都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陈烟稍一打听,便得知纪禹还在手术中,她只好原路返回。

  陈烟第二天再度去病房探望的时候却意外地吃了闭门羹,或许是疼得厉害,不想见人。陈烟如此想着,便朝住院部大门走去,谁知说是这天加班的陈朝居然坐在三轮车上等她。

  “走吧,上次你不是说去旭升庄园没玩尽兴吗,今天老爸再带你去一趟。”

  陈烟难以置信地抬头,瞥见的却是陈朝不自然别过去的脸。

  “哦。”她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答应着,心里却是抑制不住的开心。

  陈烟上一次从旭升庄园秋游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的,陈朝接连问了好几天才套出了她的心里话。

  原来庄园里的游乐设施都需要单独付门票,陈烟自知没钱便躲在一旁看着同学玩。结果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庄园里的奶茶特意为学生打折,从原价十元降价到六元,可即使是这样,望着一拥上前的同学们,囊中羞涩的陈烟只能捧着学校分发的盒饭,就着自己带的茶水,闷闷的、一口一口地吃着。

  她不是责怪陈朝没给她多准备零钱,也心知肚明这些东西并不是什么关键的必需品,只是青春期的敏感和潜意识里的自卑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个被排除在外的异类。

  三轮车终于骑过了环山的公路到了位于青山脚下旭升庄园的售票处,陈烟这才发现原票价居然要两百多一张。

  她看着陈朝有些微微弯曲的脊背向售票口探着,手还停留在放钱的荷包里,带着一丝窘迫,试图和售票处的工作人员还价。

  “爸,我突然不想玩了。”陈烟打了个哈欠,泪水都快要顺着山风飞出来。

  陈朝回头,黝黑的脸上原本僵持住的神情有了一丝松动,他握着车把缓缓掉了个头,临走前又确认似的朝身后问道:“真不想玩了?”

  回答他的只有熟睡的呼吸声。

  8.

  连教导主任都说,陈烟是个奇迹。

  只当她二模的成绩是还不明显的一次进步,却没想到原本连本科线都危险的人直接在高考逆袭,去了首都重点医科大学的护理学专业。

  陈烟离家的那天,陈朝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就站在那栋老旧的居民楼前,目送女儿拖着行李箱远去,末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跟在后面小跑几步:“女儿,老爸也有好消息告诉你,等你下次回来,爸爸给你买的新房子就能住啦!”

  陈烟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却又泪如雨下。她很想回头和爸爸说说贴心话,可陈朝单独抚养了她这么多年,她终究还是学不会如何合适地和爸爸相处交流。

  学护理极累,陈烟上了大学才认识到这一点。但这恰恰填满了她的生活,从基础学年苦记理论知识,到临床学习时为了一个简单的操作而忙碌大半天,她没有空谈恋爱,也没有空和陈朝联系,更没有空回晋市。

  元旦放假那几天,她得闲去市动物园逛了逛,出门的时候正巧碰到路边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推着由三轮车改造的移动摊位在卖老酸奶,三轮车的后座上还布置了一个粉红的小桌椅,坐着乖巧的小女儿,手握着铅笔头小心翼翼地书写着。

  她忽然一下就想到了父母离婚前的事,那时陈朝拿着他攒下来的积蓄满心欢喜地想要开个酸奶店,却没想到当年信息不发达,被黑心货商骗着买了几台既不制冷还有着严重质量问题的冷冻柜。容梅受够了这种不仅没有长进反倒一夜之间一无所有的日子,便直截了当地离了婚。

  “吃慢点。”小商贩给后座的女儿舀了一小碗老酸奶,佐着装饰的糖豆和坚果碎。父女俩挤在挡雪的宽檐遮阳伞下你一言我一语,有说有笑的好不开心。

  陈烟紧了紧围巾,刚想快步走开,却听得那童声稚嫩的说道:“爸爸工作辛苦了!”

  她突然一下就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连字还认不全的小孩都知道表达,可她却在很多时候揣着明白当糊涂。她恨由陈朝引起的家庭矛盾,不能给她完整的生活,但又深知陈朝不是那个毅然决然抛下她的一方。

  长年累月交织着复杂感情的成长期,让她没有办法像别的亲子关系中那样自然而然地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她知道自己应该感谢陈朝,可她不想;她知道自己不是百分之百恨他,可又没办法说爱他。

  陈烟难得给陈朝往回打一次电话,而且说的还是关于回家过年的事,陈朝自然喜不自胜,顺带和她多聊了几句。

  “你还记得纪禹哥哥吧,说来也是巧,他从消防队退役后开了个面馆,生意还挺好,在爸爸工作的店隔壁。”

  “就是挺可惜的,到现在还在坐轮椅,也不能正常走路,估计就是那次为了救人伤到筋骨……”陈朝还在絮絮叨叨地跟她拉着家常,并没有发现女儿异常沉默。

  纪禹不能走了?陈烟只觉得呼吸一滞,怪不得她毕业后三番五次去找他都见不到人影,不是被各种借口回绝就是说他在忙。

  真是,鼓励她的时候一套又一套,怎么轮到自己就成了缩头乌龟?

  陈烟气不过,真的觉得自己这次的回去很有必要。

  9.

  十个小时的火车车程坐得陈烟四肢都快麻痹,她来上学的时候是陈朝提早买的飞机票,要不是自己为了省钱选择了火车,她都不知道硬座十多个小时有这么难熬。

  真是难以想象,上了年纪的陈朝来看她的时候是怎么忍受这来回冗长的车程。

  陈烟叹了口气,不仅仅想到自己送爸爸去火车站检票的事,以前很多一桩桩一件件的小事都浮现在脑海里。

  初中升高中的体育加试,陈朝多做了好几份小工终于挺直了腰杆带她去阿迪达斯买了双几百块的球鞋:“给你开个好头嘛。”

  见陈烟犹豫的神情他又宽慰道:“爸爸这也算给我们父女俩改善生活品质,以后再赚的钱多了,给你买七双,天天都不用汗脚。”一番话这才把陈烟逗得放心地换上了新鞋。

  和陈朝相处的这些年着实是有些难熬,毕竟单亲家庭的辛酸比比皆是。她曾抱怨过陈朝的无能:“就这样的日子,怪不得妈妈会离开你!”

  这是她经常用来中伤陈朝的一句话。

  可长大以后她才知道成人世界的难,并不是每个父亲都如有神助。

  她有青春期,有叛逆期,而陈朝何尝不也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都是在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里从未停止过探索的孩子。

  10.

  陈烟只说了她要回来,并没有告诉陈朝具体是哪一天。

  因此,当陈朝看着女儿出现在店门口时,嘴唇都因过于激动而磕巴着讲不出一句连贯的话。他担心陈烟一路上舟车劳顿没怎么吃饭,直接就带她转身进了隔壁的面馆。

  “爸爸想跟你商量个事。”陈朝一边吹着面条的热气,一边小心翼翼地跟陈烟坦露自己的计划,“这些年除去给你买的房子还有嫁妆钱,老爸还剩一点,想去一中门口开个酸奶店,你看……”

  不知道是陈朝的表情太过于谨小慎微,还是那尚存的梦想,让陈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你开心就行,我明年会回市医院工作,到时候带同事去给你捧场,自己当老板那你可要加油工作咯!”

  或许是这双重惊喜太过于突然,以至于从后厨出来的纪禹喊了好几声他都没听见。

  “陈叔?”

  “哎哎哎!”陈朝这才缓过神来,咧着嘴角回应道。

  发现了正对面坐着的是许久未见的陈烟后,纪禹脸上有一闪而过尴尬的神色,他垂眸看了看自己无力搭在踏板上的双脚,匆匆打了个招呼便转着轮椅外胎上的手推圈想要往后厨里去。

  “干吗做出这么丑的表情。”陈烟拦住移动的轮椅,半蹲在他面前,努力让两人视线持平。

  “这下我好像也成了没什么存在价值的人了,你以后要是逃跑我可能……就没办法再帮陈叔的忙。”纪禹带着不易被察觉的失落,半开玩笑地说道。

  “我要是再被我爸骂就逃你这儿来,冬天你这避寒的效果比公园好。”陈烟指了指门口挡风严实的门帘。

  她又学着纪禹以前安慰她的样子,伸手戳了戳他的脸:“我好久没回来了,有些胃不舒服,从明天开始可以麻烦你早上帮我多做一份清淡的面条吗?”

  纪禹凝神和她对视了良久,会心一笑:“当然没问题,看来这次我要加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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