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路的傍晚不算热闹,也不至于冷清。
那天我刚下完一个无趣的会议,穿着一件旧风衣,提着手袋,走得慢极了。太阳落得很低,整条街笼着一种有点怀旧的光。
我在路口等红灯,随手掏出耳机,音乐刚响起第一句,我就看见了他——确切地说,是他儿子。
我当然记得那个男孩。
那年他十岁,我跟他爸爸在一起第四年。我们从没正式见过面,只是在一次“顺路”的接送里,我躲在车里,看他走出学校。他瘦瘦的,背着一个比人还大的书包,脸红扑扑的,叫了声“爸”。
我记得那一声叫得很好听,有点撒娇的尾音。那天他爸爸说,“他跟他妈关系挺好的,爱撒娇。”
我那时候坐在副驾上,手心出了汗,但什么也没说。
他说:“你放心,他不知道你是谁。”
我点头。我当然放心——没有人知道我是谁。
可今天,他牵着一个女人的手,从我对面走过。那女人四十出头,打扮得体,带着一点职业女性的松弛感。不是他妈妈,也不是我。
是第三个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不需要解释身份的人。
那个男孩现在长高了,戴着耳机,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回头冲那女人笑了一下。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幽灵。
不是因为嫉妒,也不是惊讶——而是那种迟钝的疼又来了。
你以为你已经不在意了,结果生活随手扔给你一个细节,它不重,却能打碎你伪装已久的镇定。
红灯变绿,我站着没动。
他们已经走过去了,我却像还在原地的那几年一样,动不了,也不敢追上去问一句:“你们好吗?”
我走回家的那一段路,鞋跟踩在地砖上发出一种轻微的闷响。风吹过来,刚好穿进风衣的领口,我把衣服拉了拉,心跳却没有变快。
我很平静。可平静本身,就是一种深度的崩溃方式。
路过一家蛋糕店,店里正在写生日卡。我想起那年他儿子生日,你曾犹豫要不要去买个礼物。
我帮你挑了一盒钢笔,还附了一张卡片。你说不能写“叔叔”,我就空着没写。
你最后没送出去,说“他妈会多想”。
我点头,心里却想:你老婆“多想”,而我,连想都不配。
你说我懂事。说我“真贴心”。
可惜,我不需要夸奖,我只需要一点点真实的位置。
哪怕只有一顿饭,一次介绍,一个“她是我朋友”。
你从不说我的名字。
我们在一起七年,你从没在公共场合喊过我一声“玲”。
我不是怨,只是那天我在长宁路,看见你儿子叫那个女人“阿姨”,笑得自然,我才明白:
不是我不能进你家,是你不愿给我一把钥匙。
而现在,我也不稀罕了。
我走进便利店买了一瓶水,扫码时店员问我:“你要不要加一块换大瓶?”
我说:“不用了。”
那一刻,我甚至觉得自己连多装一点生活的空间都不愿意占。
我出了便利店,水瓶握在手里,凉意一寸寸传上来。
我没有哭,没发消息,也没写日记。
只是知道,今天这个瞬间,会被我记得很久。
就像那杯你没送出去的咖啡,
那条只穿了一次的围巾,
那通你说“改天打给你”的电话——
你都没打,但我一直等。
“There are people who shape our lives,
and then there are those who disappear from it,
still holding the shape.”
你消失了,可你留下的那个形状,我还贴着活了好多年。
现在,我把那个形状也还回去。
我不是不疼了,是终于不抓着疼不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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