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老婆挨打的频率和老黄喝酒的密度直接有关,当然,身上伤的轻重又和老黄喝酒的多少密不可分。
老黄喝醉了,就看什么都不顺眼。盆不在盆的地方,碗也不在碗的地方。不在地方,就摔。摔盆、摔碗、摔缸子、摔碟子,够得着的,能摔碎的,都让老黄摔了。老黄老婆就拉着、扯着、拽着、拦着,不让摔,老黄老婆说,都是花钱买的。老黄被老婆败了兴致,就恼怒得不行,花钱买的不让摔,就摔你吧。谁让你不是花钱买来的呢——于是,老黄就把老婆摔了——可是,没摔碎——只是摔得眼眶子青了,鼻子破了,额头漏了个大窟窿。
老黄老婆额头的大窟窿呼啦呼啦地冒着血,老黄却累得没了精神,一倒头,栽在出租屋的破沙发上,睡着了。
邻居们见了都替老黄老婆鸣不平,说老黄该打,说该把他送进局子里啃几天窝头。可是还没等看热闹的消了气,老黄老婆却用一块白布包了头,瘸着腿,出出进进给老黄熬米粥。老黄老婆说老黄喝酒的时候没吃饭,一会胃准疼。
一众看热闹的人,呼啦一下,散了个干干净净。
老黄酒醒了,一定是抱着老婆哭。老黄哭得自己的肠子都悔青了:这么好的老婆哪儿找去?自己居然还动手打了人家。真不该呀,真不该。于是,老黄赌咒发誓,以后再不动老婆一个手指头。
可是,下次见了酒老黄还会喝,喝完还会醉,醉了还会摔东西,摔完东西还会摔老婆。当然了,酒醒了,还会哭,还会赌咒发誓。像第一次一样。
大家都替老黄老婆不值,跟着一个比自己大了二十几岁的老男人,吃苦受罪不说,还要挨打受气,图什么?
没人知道老黄老婆图了老黄什么。
出租房里上下三层,大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全国各地的,谁也不知道谁的根底。开着门见了,兴许打个招呼。关上门,各过各的,谁也不操心谁的日子。赶明儿房租到期,搬东西走人,谁和谁就像从来没见过。
人们能见的是老黄蹬着他的破三轮车又去街上等活儿了,老黄老婆青着或紫着脸,瘸着腿或者抱着胳膊,在街边的菜摊上为一毛两毛钱和小贩嚷嚷。老黄老婆说,她要腌小酱萝卜。老黄爱吃。
对面屋里的房客就咣当一声把门关上了。把老黄和老黄老婆都关在门外。
老黄吃上了老婆腌的小酱萝卜,老黄说,真不赖。老黄还说,植物园西边的那一片荒地要开发了,说是要建个热电厂。老黄说,到时候咱去承包了这个工程。老黄老婆的眼睛里就放出了光,问老黄:我能去厂里上班不?老黄呸老婆一口:没见过世面的娘们,你都是老板娘了,还上啥班。老黄老婆眼里的光就啪啪的了。老黄说,再给我盛碗粥。老黄老婆就慌不迭的来接碗。慌慌的,竟然把桌子都带歪了。老黄就又呸了一口。
老黄的“工程”一时半会是谈不下来的,这期间老黄又醉了两次,一次拳头落在老婆眼眶上,老婆就乌眼鸡了半拉月。一次板凳落在老婆后腰上,老婆先是在炕上趴了一个多月,再出来,就只能猫着腰走路了。老黄就叹气,叹得长一声短一声。
突然有一天老黄蹬着三轮车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老黄是天傍晚走的,说是有个活儿早就约好的,可是去了一夜也不见回来,打电话竟然关机。老黄老婆守在大门口,抻着脖子往远处望,也望不见个人影。天亮了,老黄老婆往老黄常去的几个地方寻了个遍也是没找到。老黄老婆就坐在屋门口哭,拍着大腿,嗷嗷地哭。
这时候人们才发现一件事,以前不管老黄怎么打老婆,也没见老黄老婆哭过。这一次,是大家第一次见她哭。老黄老婆哭得很伤心,像老黄不在这世上了一样。
街坊邻居住久了,咋能没点见面之情呢,于是,在家的,不上班的,暂时没事的,都被房东吆喝着,出去找老黄。
老黄是天擦黑儿才被人从西河沿背回来的,鼻青脸肿的,一看就是让人胖揍了。老黄老婆就泪人似的给老黄擦洗伤口,问:这是咋的了呀?老黄虚得续不上口气,半天才说出句:来碗粥吧。
喝了粥的老黄,在床上睡了三天。
老黄睡醒的时候,老婆正弓着腰背对着老黄洗一盆小萝卜。老黄就柔柔地唤:春花。
老婆没听见,继续洗。老黄就又柔柔地唤:春花。
老婆仍没答应。
老黄就大了声,又柔柔地唤:春花。像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他隔着窗户,柔柔地唤她。
那个晚上,他拉着她的手,逃出村子的时候,那个买她的瘸腿男人站在村口把老黄的祖宗十八代都翻了几个遍。老黄没有停下脚步,攥着春花的手,没命地跑。他记得她还说过:我会对你好,好一辈子。那个晚上,老黄的腿,也瘸了。
老黄又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里,老婆在洗小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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