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生活在城市里。在别人眼里，他显得有些固执。他总爱东看看西逛逛，然后又会突然一甩头发扭头就跑。听到有人喊叫就会停下来观望，然后继续跑到城边上去做祷告。

　　一阵风从城的尽头刮来，是那群猎狗的狂吠声使谢拉格·白乎利重新陷入沉思，在回忆的曲径小道上前行。

　　猎狗喘着粗气，争相舔着他锃亮的鞋子。

　　——我听到它们在说一些不该说的话语。

　　……它们扔了几把榔头在地上。

　　……还有刀子。

　　——以及一些不知名的种子，像是李子的。

　　他的头很大——由一对宽大的肩膀支撑着。他慢慢地点了点头，拉开最底下的一个抽屉，拿出一把枪。猎狗惊恐地往后退，想要逃跑，但在他鼓励、安慰的眼神下停住了。

　　他又一次伸出手，扔给猎狗一根新鲜的骨头，然后收起了枪。

　　他又点了点头，从另一个抽屉里取出一张红纸，三个人都在上面摁了指印。在夜色中他们缓慢地前进，然后停了下来，其中一人悄声说：

　　——谢拉格还在唱歌。

　　另一人愤愤地说道：

　　——火还烧着。

　　愈来愈强的恐惧感使他们相拥在一起。有人点了一支烟，小心地递给大家：——这夜够长的。

　　——我们不也是嘛。

　　第三个人接着说道：

　　——他会从中午一直睡到晚上的。

　　从他那儿传来一阵咳嗽声，他们赶紧散开。他们手中的那支烟渐渐熄灭，有人随手一扔，还吐了口唾沫。

　　接着又传来了孩子和女人的声音，三个人赶紧远远走开了。

　　路上，有个人突发奇想，伸手招呼大家：

　　——快过来，再过来点!

　　一阵沉默……

　　——让我们把剩下的树枝和柴火分开来。

　　另两人不知所以。他补充道：

　　——然后我们做个决定。

　　他笑了。那两个人看着他，也大笑起来。三双手一拍即合：

　　——好主意!

　　第二天晚上发生了下面这件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火一直烧不起来。

　　大家探头张望，又都失望地缩了回来。

　　一个孩子抱怨道：

　　——妈妈，他还没点着火，今晚我们玩不成啦。

　　——能玩的，他会点着的。

　　看到孩子疑惑的目光，她又说：

　　——要不，我们自己来点火?

　　许多人再次探头张望，这回大家都是满怀担忧和迷茫：

　　——但是火花都打不出来了。

　　人们议论纷纷，关切、悲伤、焦虑在大家内心涌动。

　　长官们朝这边来了，人们纷纷让道。不一会儿，就见他们提着灯笼出现在了通往那间幽静的木屋的路上。

　　他并没有躺在门口的床上，也不在床边。

　　他们推了推门，很反常的是居然没有开。

　　再推，还是没开。

　　他们并肩站在一起焦急万分。迫切期望找到屋里的人的念头几乎令他们疯狂，他们猜测那个人是不是病了。

　　其中一人叫道：

　　——大家一起用肩膀再推一次!

　　但是，突然有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住手!快看那个红色印章!

　　大家惊讶地念着那张告示，然后快速地离开了。

　　目击者

　　〇他到我们这里来的时候是三十来岁，骑着纯种马，带着沙漠的尘风，孩子们都很喜欢他，总是围着他，他还给孩子们买了很多糖果、大饼和铅笔。

　　拉希德的父亲

　　〇他二十年前从遥远的山区来，手里提着一根粗粗的棍子，口中念念有词——有时候也会大声念——说些听不懂的话。

　　在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他又带着棍子回来了。他反复哼着孩子们都能背出来的曲子。他从不和大人们打交道，所以一旦孩子们长大了，他就会远离他们。

　　艾哈迈德的母亲

　　〇我常常看到他注视着远方，还能盯着太阳看很久，但是对大街上的灯光和眼花缭乱的装饰会感到刺眼，汽车的笛声也会吓到他。

　　萨米尔·纳赛尔

　　〇他在哪儿……

　　我想见他。

　　我喜欢他，真的喜欢他……

　　孩子的哭声。

　　1

　　一份关于谢拉格·白乎利的秘密报告终于蜗牛爬似的递交到了有关部门。报告称他在凌晨时分一边念着流亡诗一边点燃了从树林里捡来的柴火，他是看着对面一只黑猫的眼睛读的。大家聚集到他附近——但并没有接触他——口中轻声重复着早已记住的他念的诗和其他一些奇怪的东西。

　　补充：

　　他们中的一个女人信得过我，她带着恐惧悄声说了这样一个故事：

　　——头一天晚上很多人在争吵，原因是有两个人在大家面前说，他们对一项大赛的问题答案有分歧。

　　——什么题目?

　　——世界上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

　　——就这个?

　　——而其中一个想强迫另一个钻牛角尖。

　　2

　　用来当柴烧的是一种多年生植物，在地球上广为分布，靠海水生长，尽管干旱、盐度高，还是长势旺盛。

　　它的花儿带刺，而果实却有着苦瓜的味道。

　　3

　　他们谈论了很多关于大饼、海洋以及饥饿的穷人们用眼神唱的歌曲。尽管天很黑，但他们还是将目光投向地平线那一边，于是灿烂的光束又出现了，它被印刻在他们的嘴唇上，呈现的是惊恐而又拘谨的微笑。

　　4

　　在他的一件脏衣服口袋里无意中发现了几张纸，纸上写着一些流亡诗和许多人的名字，还有一些备忘录。字迹非常难看，但出于需要，我把它们都记住了。

　　他站在警察局长面前，沉重的手铐和脚镣使他年届五旬的背更加弯曲。局长盯着他的眼睛：

　　——你别想否认……你的过去，还有你那几张纸上的内容我们已经很清楚了。我们不会和你再废话了。

　　……你答应不要点火。

　　……你离开你的木屋，搬到我们给你安排的城里的宫殿去住吧!

　　……

　　他拿出一叠纸，扔到谢拉格面前，然后接着说：

　　——在这上面按个手印!

　　他想看一下，但被呵斥住了。

　　——不用看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大叫：

　　——啊……你说什么?

　　谢拉格啐了一口，很坚决地拒绝道：

　　——不……不……不!

　　警察局长跳了起来，走到他跟前，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大声吼道：

　　——把他给我带出去!让他滚回到牢房里去!

　　次日。

　　“犯人(谢拉格)被送往了精神病院，因为他脑子有病。”

　　七名议员来到警察局打听他的情况，得到的回答是：

　　——他被捕了，因为脑子有病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在精神病院。

　　他们没有禁止探视，但是当着他的面，在屋子里的花束后安放了窃听器。许多老朋友陆续来看他，告诉他一些黑幕，并期待他回家。但他一整夜都没有开口，只是微笑着，盯着屋里的花看。

　　离开前，他们对他说，他们还会来的，直到他出院。

　　不久后，大型机械就开到了这个地方。

　　一座清真寺、一座花园和一片游乐场相继建成。

　　某一天下午，谢拉格出来了，没有人和他打招呼。他消失了。但是在一天夜里，有人看见他站在那座清真寺的墙脚下一动不动，直到凌晨时分才离开。随后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