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还钱来了。”彩陶见我进屋,连忙接过我的包,一边对我说话,一边对我使眼色。
“啥意思?哥呢?”
“走了。”
“咋不留他吃饭呢?”
“他说村里有事,急着赶回去。”
坐在桌子边,我想起哥这个时候一定大步走在村里,白色衬衣,背上露出大块的汗渍。阳光下的村子,嫂子老远就大声喊着哥,心里荡漾着温暖。
炊烟袅袅。绿树婆娑。
哥当年一句不经意的话,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命运之树逆转。
我看着茶几上的一份通讯,思绪不由得走了神。刚刚撰写的经验材料“引导土地流转,建设新型农村”,可能会被推广。
正想找哥谈谈这事呢,不想哥饭也不吃就走了。我起身站在窗前想,哥肯定不是村里有事,而是不想见到我。
为啥呢?
他说我适合做一条狗。
当年他是这样说的,自己太硬,不会曲意逢迎,做不了场面上的事。而三子,也就是我,柔软转折,像条泥鳅,心眼不坏,适合为人民守门把关、忠诚护主,有狗运。
哥的话很粗糙,但看人的眼力不差。为此,这些年,我基本上按照哥说的,做一条忠诚护院的狗。
就像社会上许多成功人士一样,我的前面有一个榜样,也就是我哥。
哥的乡村事业我得说出来,否则,我真的对不住我哥。
哥多次说过,他读过一本叫《当代英雄》的书,俄国人写的。他说这本书让他喜欢上了莱蒙托夫,也喜欢上了毕巧林这个角色。通过毕巧林这个人物,哥说找到了明朗希望和不败意志。哥说别看我读的书没有你多,但是在这个社会,并不是一个多余的人。
不是多余的人,就得做多余的事。哥的事业首先是从辍学开始的。在他那个年龄阶段,他居然想的是为什么有些人生活得很好?有些人为什么很有钱?像我们家,两个人读书,很拮据,他想不通。因此,开放的浪潮一来,他说让弟弟读书吧!我去挣钱。
哥做的第一份事是去挖煤。离家不过三十里就有煤窑,临近县市的人都来我们这里买煤运煤。在煤山,他练就了一副硬朗身板,也捞到了一些钱,不但改观了我们的家庭状况,而且直接给我提供了上学的保障。我拿着他挣的钱,从县城读到省城,又从省城回到县城工作,我得说哥的“你会读书”这句话,让我走上了一条坦途。
但哥的路子不是这样的。他捞到一点钱后,有了新的思维。他在运煤的车流如织的道路边开了一家饭店,本来刚开张的时候,门前的土地是黄的,后来呢?门前一片黑糊糊的,连屋子里的地板,也跟着黑。
哥总算没有白费劲,家底和借来的钱终于换来了收获,正当小日子不差的时候,嫂子也有了孩子,哥却又干了一件我想不到的事,就是他居然脑袋一歪,盘了一座别人的大院子,办起了一个幼儿园。我得说,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别人外出了,家里就空了,光是老人还好办,自给自足,但是孩子不同,需要教育需要托管。哥,就一个脑袋,咋就那么想到别人的心窝子里去了,来托管的家长很多。
看到不断刷新的钱的数字,当缺钱的时候这是个大问题,但钱多了也是个问题。于是问题来了,哥又开始折腾了,他说想把钱花出去。
哥把想法对嫂子说了,我不知道嫂子如何想的,反正他们一家搬回到乡村。我的妻子彩陶是个城里人,她对我哥的做法嗤之以鼻,她没有搞明白,为什么城市化的今天,我哥要回去做个乡巴佬?另外,她可能耿耿于怀的是,我哥也不是差钱的人,上次居然跟我借了五万元,她心里想我哥是否亏了钱破产了?我对彩陶的思维方式无可奈何,但这次听说我哥过来还钱,饭也没有吃就走了,加上很久没有回村了,因此,临时决定回家一趟,事先也不跟哥打招呼。
还别说,乡村感觉就是不一样。好多人跟我打招呼,似乎每个人见过我当副局长似的。回到老屋,没有见到我哥,就嫂子和侄女在家,于是我就问起哥的事情来。
没想到嫂子说你哥的想法是把钱花出去,为老家父老乡亲做点儿事情。
我问又做什么事情?
嫂子说农村荒田荒地很多,很多人外出不愿意种地,于是就想到回乡承包荒田荒地。我说哥是不是缺钱,资金流不够?嫂子说你错了,不是钱不够的问题,而是现在是电子钱包时代,身边现金越来越少,偏偏乡村要的现金多,那天跑到银行碰巧下班了,提不到太多现金,听说你有就过去借来应急。
正说话的时候,哥回来了。
“不要以为会做规划材料就是个人物了!你回来看看是对的,反正我不能做农村的逃兵,父亲一辈子是农民,我怎么能做父亲帐下的逃兵呢?”
我怔怔地望着哥,欲言又止。
“我啊,那年说你会念书,退学是想让你交上狗运,脱掉农村这身皮,现在来看,不是你交上了狗运。”
“哥,你是不是有什么意见?”我对哥一直心存感激。
“哈哈,弟啊,我哪有闲工夫跟你家过不去?我交上狗运啦!你看啊,这里荒田荒地的,马上要再变成粮仓了,我都忙不过来,哪有空在你家吃饭?”
我讪讪回家,跟彩陶说起哥。
“你哥啊,还真是交了狗运,新农村,我也得回村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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