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崂山深处,初夏的林间。
刚下过一场雨,云把雨送回山中,自己往天边去了。霁后新晴,天色干干净净,山色青青翠翠。得了水的崂山,跟北九水的仙胎鱼一样精神。长精神的,不止是山,鱼,还有草木。这片天地,是草木的世界。是的,天地是它们的,世界是它们的,时间也站在它们那一边。当下,山中处处也都是它们的存在:身形,光影,气息,声音。林子里的树,以落叶松居多。这种树似乎不是很愿意与人间烟火贴得太近。在崂山,须是攀到一定的高度,才可以看到它们的。正直,挺拔,气宇轩昂,每一棵落叶松,不管年轮多少,都是这般模样和气质。它们的高大,总是令人仰视,却一点儿也觉不出倨傲或轻慢。
每一次看到落叶松,不管是什么季节,都不会让人失望。深秋里,它们披挂着灿灿的金甲,西风一起,飒飒扬扬的松针漫天飘飞,雨一样,雪一样,梦和诗一样,那情境,那意蕴,想想就让人感慨、长叹,止不住地回想和期待。眼下是刚刚开始的夏天,落叶松的针叶渐渐排满了枝桠,刚生发的针叶,青嫩翠绿,阳光可以轻盈地通透而过。枝叶间簪着袖珍的松球,脆生生的,毛茸茸的,像熊猫的耳朵,又像有着上好水头的翡翠。天气晴好,日光尚未到盛夏的炽烈,和煦,却不燥热,明亮,但不耀眼。在林间,被落叶松遮翳着,林中小径上,树荫斑斑点点。迎着太阳,一棵一棵的落叶松站在静谧的光里,有一些风,徐徐吹来,一树一树的光微微颔首,彼此致意。一切都在这光里坦然相见,影子也被光照得心地澄净。一只苍蝇飞来,落在我的手上。我一挥,它飞走了,转个身,又飞回来落下。我不再理它。
林子里,还有好多别的事物,比一只苍蝇更能吸引我的注意力。布谷一声声地叫着,它好像在寻找什么,呼唤什么,但并不怎么急切。布谷找的应该不是虫子,这不像是饥饿的声音。是伴侣吗?按说求偶的季节已经过了。小满之后,节气很快芒种了。人总是喜欢以一己之心,度大千,度万象,比如说这布谷的叫声吧。一种形成普罗共识的会意,说是布谷在催农人“栽瓜种豆,栽瓜种豆”。它们可真是热心呵,一朝起来,自己的早餐还没着落,却操心起了人们将来的生计,满山地飞,一边飞一边不住地提醒大伙儿:不早了不早了,快去地里播种吧,可别误了农时啊。
在山东的农村地区,退回三四十年,每到古历五月,芒种前后,正是麦子成熟的季节。这也是一年里农人最忙的时候。有个词儿叫“双抢”,抢收,抢种。麦子熟时不等人,早晨还青着呢,一个晌午,火辣辣的大日头一炙,干热的风一燎,麦穗就撒粒了。多快。多急。所以得抢。不光跟烈日和热风抢,还得瞅着雷公的脸色。六月天,孩儿脸。五月麦收季,天的脸也说变就变。有时在地里割着麦子,伏着脊梁,挥着镰刀,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正忙呢,忽然麦田里唰唰唰刮过一阵风。直起身来,捶捶酸麻的腰,手搭凉棚往远处一瞅,眨眼的工夫,黑压压的雷雨云就立起来了,个子比竹笋拔得还快,尥起蹶子就奔过来了。
说远了。这却是在林山的好处。就像朱自清的荷塘月色里,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是的,在山林里,走着,或停下来小憩,脚步和思绪都可以没有方向,没有目的。
有时候,闷着头走了很长的路,心中却空无一念,是一些老友一样亲切的映像,置换了头脑中那些寻常迭生的浮世之念:譬如一棵一棵的落叶松迎面而来,又擦肩而去,一蓬灌木,开一些白的黄的小花儿,鸟在远远近近的山坳里啼鸣,但大多数时间,看不到它们的影子,也不知它们的名字。但有一种很嘹亮清脆的鸟鸣,听山里的乡亲说,那是白头翁。
在林间,静谧是不必刻意去寻找的,一棵松树稀疏或浓密的树荫下有,一条小溪明亮或幽暗的水光里有,一只马蜂的嗡鸣和一只蜗牛的漫步里有,一朵悠然的云和云隙里漏下的阳光里有,一面山崖清晨的影子和一只山猫正午的呼噜里也是有的。
只需随遇,不必求索,感受这无所不在的林山之静。只需一个条件,那就是不要有太过明确的目的性。当然,崂山有着足够的胸怀,来容纳那些对林山有着足够真诚之尊重和热爱的人,“我见青山”,一如“青山见我”,古人诚不我欺也。
在一条寂寥的林间小径上,随意行止,在溪边小憩,水光幽幽明明;或在一棵树下坐了,静静地待上半天,都无可无不可。喜欢这样的山中行意。一个人在大山里走,林中遇见最多的,不是游客和驴友,也不是鸟儿和鱼虫,而是草木、树、花,有一些是熟谙的叫得出名字的,但更多是无名或不知名的。这个季节,杜鹃已然开过,野山樱树枝上缀满了小小的红豆豆,榆钱铺展开来,野茉莉和天目琼花正开。野茉莉的香味不腻人,颜色也是朴素的白。天目琼花开得很有特点,先是最外围的一圈,然后依次向内,年轮一样,一圈一圈,按部就班,次第绽放。这样的一株花儿,立身草莽之中,不招摇,不惹眼,颜色不大红大紫,而是青青皎皎的,心气也很沉静,不急不躁,耐心,温婉,那气息,那神韵,与缄默的走山者倒是很投契的。
再过些日子,百合也该陆续开了。林山里,百合常见的是姊妹仨,分别是崂山百合、卷丹、山丹。最端庄大方的、文静的,我觉得还属崂山百合。
二
几年前,有一回我独自走山,行在蔚竹庵到滑溜口的小径上,下着小雨,草叶子很快将裤脚打湿,却不用打伞,因为一路有落叶松撑着。相看无厌,对于人与人来说,是一种很高的要求,或者说境界,虽以千万,难得一遇。而对于人和山,尤其对如我这样的走山者和崂山来说,则是一件很自然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在走山者眼里,崂山任是晤面多少次也不会厌倦的,非但不厌,几天不见,还想,还念叨。
是啊,在山外,有什么能比得上一路穿林越岭的跋涉之后,在一泓溪泉前俯下身来,掬起一座大山的澄澈与清凉更能让人明亮和快乐?有什么能比得上置身莽莽林山静坐茵茵碧草俯仰洪荒天地,更能令人释然开阔?
大山是这样一种存在,它能让每一个走进其中的人,一点点地找回自己的心,找回曾被自己轻易丢掉的安静的力量。有时我想,如果这个世界上,喜欢走进山中待在林泉之间的人多一些,那么天下也许会比现在太平一些。逻辑是这样的:人的精力和时间是个常数,用于此多了,用于彼就少了;用于走山看山念念想山的多了,那么用于熙熙攘攘追名逐利蝇营狗苟的自然就少了。不是么?
好了,又说远了,还是回到林山之间来吧。那是一段静寂而清幽的驴路,如果是晴好的日子,会偶尔遇到迎面下山来的驴友。有的驴友三五结伴同行,也有喜欢一个人独行的。在景区里,常听到一些游客面对美景大声吼唱;但在深山野路上,很少有人吆喝。为什么呢?我想大概是山太大了,林太深了,境也太幽了,置身其中的人,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与轻,或者,觉得不大好意思搅扰这千万年来不曾改变的太古之静吧。就在路边的草丛里,崂山百合亭亭地开了。六出的花瓣,匀称,对仗工整,像律诗。叶子绕着茎,丛集轮生,一层一层地升上去,举起一朵或数朵美丽的花。绛紫、橙红,有的颜色深一些,有的则泛着些浅浅的明黄,安静地立着,时而摇曳一下,在缈缈的雾气里,恍若仙境。这又有些像一阕词了。
雨林里雾岚渐渐多了起来。灰白的雾气在山坡上慢慢地汇聚,散开,又汇聚,散开。落叶松,还有水榆花楸、柞树,高大的野山樱,它们的树冠隐在雾里,时隐时现,树干却很清晰,比肩而立,队列严整,像站军姿的士兵。
泥洼口有一片杉树林。它们自成部落,遮天蔽日,平时晴天也蓊蓊郁郁的,人走进去,即刻就会感受到扑面的凉意,这凉意是有着重量的,从树荫间落下来,水洗一般,将行者的疲惫和浮躁冲去。想起了《小石潭记》里,柳宗元所叙的“其境过清,不可久居”,这里亦是如此。
说到杉树林,降云涧也有一片。那一片林子,规模要比泥洼口大出许多,长势一样旺盛。且因着地形和山势,无论从远处眺望,还是走进其中,也无论哪个季节来,各有其景致,觉得都不会让人失望的。
过去的几个秋天里,我先后去过那里几次。有次是仲秋,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杉树的叶子已经开始变黄,但还不是那种过气的颓老的黄,间杂着些青,乍起的西风梳去了一些杉叶,站在树下,可以望见明朗的天色。天是蓝的,有时浮过一朵白云,日光照着,林子里的每一棵杉树都闪闪发亮,每一片叶子、每一缕风也都闪闪发亮,时光生动而澄宁。这片林子像极了一个童话。
出了林地,顺着通往降云涧小山村的路,随意走走,抬眼是北九水那边的群山,还有王哥庄方向的山垭口,杉树高高低低,比肩而立,一条清癯的小路将它们的队列隔开,给远天闪出了恰好的留白。杉树林往上,长涧还有一片闻名遐迩的芦苇。
印象里,芦苇多是濒水而生的,这片芦苇,却逸出了水岸,栖身在这东海崂的高杳之处了。看来,倾慕崂山且喜欢待在山里的,远不止一众念念于兹的驴友。“蒹葭苍苍”,其实也不必非得跑到芦苇丛里去打打卡,单是默默吟咏起这《诗经》里的一句半句,就把秋天的高远、苍茫,还有亘古的惆怅、寥廓,无端地给推送到了人的心头。
雨水多的季节,好多树的根部长出青苔。有枯朽的树干,倒伏于地,时间一长,就生出了木耳。还有蕈子,也就是蘑菇。崂山的蘑菇,我认识有两种可以食用的,共同点是都长得比较敦厚、憨实,胖嘟嘟的,一种是土黄的颜色,另一种灰白一些,都其貌不扬的。反倒是那些艳丽的、身形轻盈袅婷的,却是有毒不可采食。起初我在采摘的时候,也很费了些踌躇,后来慢慢也自作聪明地猜度了一些诀窍,比如,可以跟着蛞蝓。蛞蝓就是鼻涕虫,如果在山坡上看到不背房子的蜗牛,那就是它了。蛞蝓好像很喜欢吃蘑菇,尤其是那种土黄色的崂山蘑,在山里待得久了,它们自然比谁都知道哪些山珍的味道最好。但后来又看到一些资料,说是蛞蝓吃了没事儿,不等于人吃了没事儿,有些蘑菇,蛞蝓可以大快朵颐,但人要是吃了,却会中毒——果然,有些想当然的经验和常识,是靠不住的。
三
人道是看山不喜平,看山,也是不喜太过于晴的。山无水不灵,无云岚则不仙。太晴的山,显然不是仙山。
想想吧,一座山,如果敞着头站在响晴响晴的大太阳下,灼灼的日光炙着烤着,四下是眩目的热空气蒸腾流淌带动的光之波浪,人在其中,就像走在鏊子上,那不叫仙山,而是火焰山。崂山是仙山。仙在何处?在于海上的云,山中的岚,岩崖上的松瀑,丛林间的溪泉雾岚。人们常常提起的崂山十二景,与云水雨雾有关的,单从字面上看,就有八九,如“狮岭横云”“明霞散绮”“龙潭喷雨”“岩瀑潮音”“蔚竹鸣泉”“九水明漪”,等等。雾岚山中生,云水天上来。雨,是崂山的灵气之源、仙气之源。捱过了干旱的春天,节气到了小满、芒种,崂山的雨水渐渐多起来。
一场雨,往往会打消一些进山的念头,同时,也让另外一些进山的念头愈发清晰。跟着雨脚,且背起背包,拎着陋杖,径自向山中去吧。早先写过一首《南乡子》:凭槛又秋声,且向飞云岭上行。风去风来皆洗耳,听筝。一入林山万事轻。掷得小营营,眼底嶙峋足下荆。四十年来痴不觉,难更。原道君心似老僧。
写的时候是在秋天的崂顶小路上,西风落木,一如听筝,洗耳洗心,念念觉空,所以有“一入林山万事轻”。其实,何止是秋天,又何止于风叶之声,云也好雾也好,雨也好晴也好,只要是入得山中,觉得人就成了一棵在野之树,啥啥都是敞亮通透的味儿。
当下,跟这林壑之间无数棵落叶松、桤木、橡树、野山樱、榉树、楸树一起,淋着这清清灵灵的雨,恍惚有还乡的感觉——山野小路上遇见的,都是再也熟谙不过的村人,声气,身影。朴素的衣着,敦直的秉性,讷言的样子,一一如昨。
初夏的雨,还未到盛时。山中的雨势不大,雾却不小,岭壑丘林没了层次,乌蒙蒙的。落叶松青青地立在雨里,橡树皴裂的树皮一半被雨水洇湿,一半还是干的,树干纹理深深浅浅,像写意的烟墨山水。鸟声在雾里更加清澈动人,雾气里流淌着草木清香,待要去闻,又没了。
好多事情都是这样,不能太过于用力的,随意最好。越是刻意去谋去求的,反倒不得。尤其是在林山里。
一棵野山樱,花季已悄然过了,如今它开始在碧叶间结出红豆。野山樱的果实比樱桃更加小巧。雨水打在枝叶上,顺着叶脉滑行,给红晶晶的樱实簪上一颗亮晶晶的钻石。
雨下着,风吹来,樱树摇曳,水珠簌簌地落,鸟儿还在幽幽地鸣,脚下起了山溪,泉水声清冽又活泼,这才是真正的天籁呵,大自然漫不经心地揿动手指,叩动人心的曲子就山泉一样在林间潺潺地流。
雨下着,依然不大,却很耐心和从容,绵绵瓜瓞。大山里所有的小路渐次显像,其中一些把自己淌成了小溪。杂草很愿意为仆仆而来的行者洗尘,只是力度有些过了头,登山鞋不觉成了水靴,脚在灌满水的鞋子里,像船,像鱼。水洗得岩石明亮而湿滑,好在山路虽瘦,却很是硬实,并不像山外的土路那样,臃肿、虚胖,一旦经雨,泥泞且疲态尽显,像落汤鸡。
雨茫茫地下着,雾又大了一些。看雾,最好是在高杳处和雾之外,尤其是看浓雾。若人在其中,眼前只有脚下,世界归于混沌,倒是适合静思冥想,若是观景,未免遗憾。人在雾中,雾便是雾。在雾外,雾便是风景。或者说,你的迷雾,别人的风景。在崂山之巅,灵旗峰,摘星亭,北观景平台的天马峰附近,或者丹炉峰、五指峰、“双福”峰,都是看云观雾的佳境。置身在高邈之境,林巅之上,除了头顶的天,脚下和四周便只是雾了:山的嶙峋,丘壑的丰富,芃生的草木,都被这天地的一白给收了去。雾岚在脚下悄然生发、幻化,漫漫地涌流,无边无涯。忽有风来,雾的袍襟撩开一角,茫茫海中隐出了一座小岛,然后又是一座、两座,是方壶、员峤、武陵源?蓬莱、方丈、瀛洲?而一眨眼的工夫,仙山瀛岛又隐去了,归融于一派浩大的虚无。天地大化,沧海一瓢,青山一粟,万象纵浪其中,若得片刻向隅之安,便为幸事;然而人的心目,何曾有过观止之处。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所谓仙境,自然就引人寤寐思服千千寻了。
视角和高度使然,半山是茫茫的雾岚,在山巅俯瞰,却是壮丽的云海。壮观的景象,往往让人无语。印象深的,是有个冬天在灵旗峰遇见的大美云海。半山之下,雾海茫茫。半山之上,云海翻腾。云的波涛在澎湃,云的潮水在消长,云的暗流在汹涌,崂山这是又回到了万亿年前的太古么?还是照见了通往来世的幻影梦境?
还有一次,在丹炉峰。彼时的云尚没有成海,它们是疏落的、散漫的,彼此没有亵近的念头。云与山的颜色并不很分明,云是灰白,山是苍青,它们都浮在同样不很分明的海与天之间,这却让人生出些幻觉,以为山亦是云云亦是山了。这些云中的一朵,栖在天茶顶上,仿佛睡着了,然而这也是错觉,云的心里从来只有南浦、长亭、逆旅,没有家乡的;一会儿,再去看,它轻轻地走了,渺阔天海之间,是天茶顶崛傲昂起的头。
四
林山之间,行走者不需要太多的目的性,其实也不尽然。行走之外,目的多少还是有一些的。有的人想拉一拉疲怠的体能,有的人想在青草的气息里呼吸吐纳,有的人想顺便采摘一些蘑菇和野果,有的人想投食给一群野猴或山猫,还有的人,想到山上看云、汲泉、听风,或者,就是静静地发上半天的呆。
拜访一些上了年纪的老树,是我在走山时喜欢做的事情。几年前的一个夏至,走了一趟崂顶,写过一首小诗:扶杖松风里,天茶负橐驼。止行随尔意,俯仰任吾歌。云杳泉声寂,山深老树多。青岚来复去,日影自婆娑。
深山里,不唯老树多,山猫也经常遇见,有老猫,但更多的是小猫。山野里的猫,与家中豢养的宠物猫,精气神的差距,野性的差距,大概就是巨峰之巅和海拔零点的差距。虎气,是崂山猫给人留下的最深印象。是的,山一深,老树自然就多了。翻阅过一部《青岛古树名木志》,但凡岛城有些年纪或来历的树木,大概都在书中有所记载。书不算厚,可是若把书中那些树的年轮加起来,怕是要比崂山的等高线还要致密和繁复吧。
在书中,我看到崂山的古树名木,无论是数量还是最长年龄,都是占据着重头的。这些老树,树龄多在数百年乃至千年以上。这么老的树,到底经历了多少风雨、旱魃、霜雪、严寒、病虫以及人世间的斧钺砍伐、兵燹涂炭,只有它们自己知道。
崂山古树的树种,有银杏、柏、榆、黄杨、耐冬、朴树、流苏、国槐等,尤以古银杏居多。天底下,老树向来都喜欢与道观寺庙挨在一起的。在崂山也是这样。当然啦,崂山外围的村庄里,也有老树的存在,比如在王哥庄的东台,村中那棵有自己名字的古树“槐庆德”。但还是以山中宫观庙宇里居多。太清宫就不用多说了,那里的老树不光年头长,而且好多都有着令人津津乐道的来历,连着神奇的故事和传说。“绛雪”、汉柏凌霄、龙头榆,每一棵古树,都是一部厚重的大书。不唯古树,太清的蜡梅,也很值得一访。
每每走进东海崂,一条条逶迤而悠长的林间小路,总把行者的脚步,引向林山深处那默默伫望了千百年的老树跟前。明道观的古银杏,跟东台的“槐庆德”一样,我曾先后多次去拜谒过。
与太清宫、蔚竹观、华楼宫、华严寺这些宫观庙宇不同,明道观的所在,是比较高杳偏远的。从西北麓的北九水,经蔚竹观,过泥洼口,攀至滑溜口,往棋盘石方向,一路东行,下至山坳里一处荒圮的观宇前,便是了。早先的建筑已是断壁残垣,院落里,瓦檐上,旅葵旅谷杂丛生,秋天里,几条瓜藤拖着圆嘟嘟的南瓜,满地里走。三棵古银杏,就立在明道观前。三棵树树龄都逾千年,其中有两棵立在观门石阶前,一雄一雌;还有一棵在明道观东南不远处,是雌树。岁逾千年,于人来看,不可谓不老,而对这几棵银杏,却是正青春。我曾在不同的季节来看它们。冬天和早春时节,银杏树树干嶙峋枝桠虬苍,倒还真像饱经风霜的老人的样子。可是,若是在雨水丰沛的夏日,在从初秋到深秋的整个秋天里,来到古银杏的脚下,仰望它们吧,赞叹造化吧——谁能想象得出,穿越一千多个风风雨雨的春秋冬夏,阅过几十万个云蒸霞蔚的朝朝暮暮,顶着无穷无尽的浩翰穹宇斗转星移,三棵古树依然根深叶茂挺拔健硕,依然郁郁苍苍果实累累,依然青春不减风华正茂,生命如是之神奇,怎能不令人慕而仰之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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