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幺叔(仿笔记体小小说)
——“小镇人氏”之八
赵金波赵幺叔,土生土长石牛镇人,自幼体弱多病。解放后下放到农村时已二十多岁,仍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做不出工分。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他,居然靠着一根钓鱼竿,硬是找到了饭吃。于是,人们不喊他赵幺叔改喊“钓幺叔”。
生产队反正人多地少,就给了他等同于匠人的特殊政策——每半年结算一次,补足工分款就可分得基本口粮。所以,钓幺叔辛辛苦苦钓到的鱼,基本上都是为别人家的餐桌而准备。单价是四到五角不等,买主也相对固定。一是镇上的两家饭馆,二是几户条件好些的家庭,譬如梁皮匠,譬如何医师。后来,三里外的香水河办起了煤矿,煤矿工人就成了他的主要买主。
钓幺叔钓鱼的纯功利性,决定了他多方面的与众不同。钓竿可以极不讲究,随便一根三米长的细竹竿即可。一是携带方便。横在手里可打狗,竖在手里就是一根拐杖。二是经久耐用不易损坏。但是,钓幺叔对线组的要求极高。线要最细——半磅化学线如蚕丝,鱼眼难以发现,咬钩时就放心大胆。钩要锋利,倒须要长,强度要高,避免提竿半途而废,“煮熟的鸭子飞走了”。浮漂极轻——白公鸡硬毛梗剪为五毫米一颗,每线只挂五小颗。以绣花针引线逢中穿过,每颗相距三厘米。垂钓时三颗浮在水面,二颗没于水中。坠子极小——锡制牙膏皮剪成三毫米宽细条,紧裹在距鱼钩五厘米处。坠力略大于五颗浮漂浮力之和,以保证鱼饵能够沉到水底为原则。鱼饵精美——黄沙喂养三五天后鲜红透亮的曲蟮,豆渣喂养一周的肥胖蛆虫,用酒糟捏合的甜香面团,偶尔也用活虾及米饭。
每天天不见亮,钓幺叔就背上笆篓和鱼饵,手握一根齐杵杵鱼竿,沐着朝露深一脚浅一脚朝着昨晚选定的堰塘出发。走到塘边天刚擦亮——这是起鱼的黄金时辰。先看水色——“水至清则无鱼”,太浑了鱼不开口,以月白色为最佳。水色若好信心倍增。围塘走一圈,按照“七钓边八钓角,九十冬钓塘中”的口诀,左看右看选好“窝子”,撒一把甜酒泡过的大米,挂上鱼饵就抛竿。
钓幺叔所以特别讲究线组,全是为了反应灵敏,信息准确,保证机不可失,箭箭中的。不管多小的鱼,吃法有多刁,只要它开始咬钓,浮漂就必须要有所反应——“眨”起来。只要鱼饵位移进了鱼嘴,浮漂必须呈现出“拉”下去或者“冲”起来的状态。到了这时,钓幺叔不慌不忙轻轻一抖手腕,锋利的鱼钩就刺进了贪吃者的上嘴壳。鱼上钩后,钓幺叔不会像其他钓者那样去遛鱼去晕味,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把它提上岸来塞进笆篓,立马挂饵抛竿,进入下一个循环。
石牛镇的一众钓者,对于钓幺叔的钓技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复杂心理,既不服气又不得不服气。一口堰塘十几根钓竿,数他的最短最差,提竿起鱼的姿势也直杠杠没有韵味。可最终的鱼获却总是把众人甩得很远很远,几乎从没有人能超过他。到了堰塘边,大家抢占着自以为最佳的位置,钓幺叔却躲在远远的角落里孤零零站立。可是不一会儿,他就提竿了,他就起鱼了,总是第一个开张。接下来,钓者们不知不觉就朝着他一步步靠拢。最后,几根鱼竿紧紧挨着他,几串亮晶晶的浮漂把他的浮漂死死包围。怪就怪在即便如此,持续提竿的仍然不是别人。人们就红了脸质问,说你娃如此不讲理,到底是为什么?钓幺叔嬉皮笑脸回答:“感谢鱼们的理解。因为它们晓得,各位大爷钓鱼是高雅、是享受、是晕味,而我钓幺叔,却是要靠它挣钱吃饭。”
有一天在黄泥大塘,钓幺叔整了半笆篓活鲜鲜鲫鱼,而紧挨他的杨大爷却把鱼饵丢进了“冰水”里,腰酸腿疼站了一天,硬是没有开张,笆篓还是焦干的摆在面前。收了竿若是提着干笆篓回家,一路上见了熟人,脸上是很难挂得住的。于是,在收活路时,无可奈何的杨大爷,就俯在钓幺叔耳边悄声说话,要借半斤鱼回去给娃儿他妈催奶。钓幺叔笑嘻嘻答应,就选了5条不大不小的鲫鱼给他。装进这几条鱼后,杨大爷才把自己的笆篓按入水里浸湿,昂头挺胸提着回家。
当然,要靠一根钓竿吃饭,光是在公开场合中取得好成绩是远远不够的。钓幺叔几乎每年都会创作出一些惊人的神话,让其他的钓者目瞪口呆,甚而后悔不已。他今天会在一个巴掌大的牛滚凼里钓起一条肥鲤鱼,明天会在山顶上的一个洞穴里收获一笆篓大鲫鱼,后天会在一孔废弃的煤窑里,直钓到笆篓装不下,不得不脱了上衣作口袋……总之,石牛镇周边存过水的地方,钓幺叔都投放过鱼饵,也都有收获的记录。还有,即使因为特殊情况哪天没有出工钓鱼,只要是跨出门槛,钓幺叔口袋里都备有线组。去煤矿挑煤,在一条小溪边歇气,就停顿一袋烟的工夫,他也要掰根包谷杆,套上钓线到角落里蹲一会。有一次竟然上钩一尾半斤鲫鱼把秸杆拉折,最后以手代竿直接把鱼拽上岸,两角钱卖给了同行者。
春去秋来,钓幺叔的一根钓竿,在石牛镇周边方圆十几里的所有水域边张扬了一年又一年,每一口水塘都倒映过他与时俱进的身影。经年累月的实践,再加悉心的研究,钓幺叔完全成了石牛镇渔业生产的活地图。他脑袋里装着十个大队,六七十个生产队每一口堰塘关于鱼类的资料。这些资料不但包括塘的面积、水的深度,适宜哪类鱼种生长,产鱼的历史记录这些大面上的基本情况,更重要的,能够为自己直接提供服务的是,这口塘的鱼何时开口,喜欢哪种鱼饵,咬钩的习惯,哪些个位置最能起鱼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当钓幺叔名气越来越大时,有人认为这是“三人成虎”,演绎出了神话。譬如胡豆湾三队的兰队长,就死活不相信钓幺叔有那么神奇。他当众与钓幺叔打赌,指着村子前那口半亩大的腰塘问钓幺叔,要他说出此时塘里到底有多少鱼,能否把它钓干净。钓幺叔看看水色后斩钉截铁回答,总共不会超过15斤鲫鱼。他接着胸有成竹告诉兰队长,鱼“不怕千层网,只怕一根线。”自己保证在5天之内,一尾不剩把它们全部钓起来。
签字画押后,钓幺叔向塘里抛出鱼饵。当钓起第一条二两大鲫鱼时,他掐掉半片尾巴再放回水里。第一天钓了5斤多,第二天钓了3斤多,第三天同样钓了3斤多,到了第四天鱼获大幅度下降,上午钓起几条小猫鱼后,浮漂半天没有动静,钓幺叔就把鱼饵换成一只活虾。中午时分,等到他再次提竿时,挂在钩上的竟然是那条掐了半片尾巴的鲫鱼。于是,钓幺叔鸣金收竿报告兰队长,说总共钓鱼13斤半,现在塘里已经没有一条鱼了。兰队长摇头晃脑哈哈大笑,几锄头挖开缺口用滤网挡着,半天就放干了塘水。
令兰队长不得不低下高贵头颅的是,塘底不说是鱼,连虾都没找到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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