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葛花大半年时间整修山间的老民宅,打算把它改造成民宿的时候,替她把书和茶具从山下挑上来的当地民工都问她:“你怎么会看上这么荒僻的地界?”她无法向他们解释,她做这个决定是因为看到了山涧宽阔处,女人在水中浣洗床单的优美身姿。
小葛见到的当地女子大约30岁,她把沾满了皂荚汁又经过百般捶打的粗布床单抖开,像掷铁饼者那样急速地奔跑几步,180度扭腰,床单便像巨人的斗篷一样鼓风而行,翩翩落入溪涧中。这哪里是在洗衣,分明是在游戏。小葛与她攀谈,知道她曾经外出打工,如今回来做山货生意,还是抖音上的一个小网红。做出返乡的决定,除了放不下一双儿女外,关键是这女人使不惯广州出租屋里的洗衣机:“室友有的爱用柔顺剂,有的爱用护衣留香珠,洗出来的衣服和床单总有一股怪香。”她闻惯了皂荚或粗肥皂的清气,觉得晚上躺在床上都睡不沉,思归之意,愈发心切。
小葛听得会心而乐。她硕士毕业后,坚拒英国导师让她读博的暗示,毫不犹豫地要回国,也是因为受不了英国带烘干机的自动投币洗衣机。英国人没有在外晾晒衣服的传统,机器洗出来的衣服热烘烘的,等到一冷却,全都变得硬梆梆,穿在身上“像乌鸦穿上铠甲”。再加上被自动投放的洗衣液和留香珠的程序,搞得小葛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喷了好多香水的乌鸦。
每天要洗的内衣裤和袜子,小葛只能用国内带去的衣架,偷偷挂在壁灯的灯架上、窗户的雕花铁艺上、衣橱抽屉的把手上晾着,等待阴干。早秋是最难受的,暖气还没开启,挂在壁灯罩子里三天的袜子,前脚掌还是湿阴阴的。
她那个时候就发誓要回国,找一个能光明正大晾晒衣服的地方过日子。山涧上洗衣的抖音网红跟她说:“咱这儿包洗包晒,等到了初冬,晒场上不再晒谷子红薯,别说晾几床被套床单,就是办一场大秀,也够地方。”
小葛就直接上了钩。她与两位同样上钩的闺蜜一起投资,在山中租用一座老宅院,改造成了民宿。小葛给民宿起名“出岫居”,意思是开窗即有云雾扑怀而来,露台上也可见一朵一朵被晚霞染成粉橘色的云,被风吹送,很快就要吻上这边的屋脊。小葛经常在朋友圈里晒青团、麻薯饼、乌黑发亮的岩茶、秋果秋叶插成的小景、对山瞭望的沉思之猫,还有被山风鼓荡的皂荚果和床单。
我私信她:“看来你终于实现了床单被太阳晒得好香的梦想。”她回了实话:“除了拍照,洗衣洗床单哪能靠太阳。此地一年有雾250天,拍照有仙气的另一面是,我买石灰吸潮包,一买就是50个。若不是两台大功率抽湿机和三台带烘干机的洗衣机昼夜开启,那些带着狗和酒、书和琴的客人,一定不会再信世间有什么桃花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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