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节气上来说,今儿都“处暑”了。“暑”该给“处”到爪哇国了吧?可给人的感觉,依然是一个“热”字了得!这秋凉呀,整个一个畏畏缩缩、踯躅不前的怂样儿。
秋凉呀,你怕什么呀怕?
还不是暑热这家伙太霸道,太恋槽,太自作主张要挤兑咱小秋了吗?诗人郭小川四十年前描绘团泊洼的秋天时说:“秋凉刚刚在这里落脚,暑热还藏在好客的人家。”说得多么温文尔雅,诗意盎然!可我对眼下滞留在俺湘京畿大地上的蒸蒸暑热,压根就不可能有那般好声气来“好客”式挽留一把。现如今这气候变化、地球升温构成的热岛效应,远非郭诗人当年所能逆料。他若复出在此时此地,估计也会于热汗淋漓中改写诗句,至少不会“好客”到“藏”诸“人家”吧?
瞧,我这都穷聊些啥?我不是要来一篇散文,说说秋天的动静吗?就眼前这热乎乎的气象,我能看到她的“动静”吗?我只能搁笔了,可我想到了前年八月的北京大兴,虽然还没呈现出“天凉好个秋”的意象,但毕竟有了些动静。咱不贪多求全,就从我在寓所附近一处绿地公园的见闻,择要地记录一二吧。
一、动
初秋某日。公园上空的太阳依旧是明晃晃地朝你的眼球、脸颊乃至全身泼来流光,可在热效应上,怎么看怎么带些强弩之末的味道了。给人的感觉是轻轻的,柔柔的;是暖暖的,而不是热热的。习习的西南风,比阳光更加温情脉脉地翻动着我的头发和大地的毛发——仍然以深绿为主打色彩的草木,心头不免萌动出一种融融的生命质感。
湛蓝湛蓝的天空,乍一看就是一块至高至纯至净的穹窿形水晶屏。给人一种因凉爽而变得更加辽阔的感觉(也许这就是修辞学里的通感吧)。其实这感觉对于卸却了暑热困扰的鸟类而言,来得更加真切,以至于情不自禁用行动来验证,来诠释。不是吗?眼前这块硕大无朋的蓝水晶屏,就没有一个完全平静的时候,不时有三五只大鸟振翮飞来,倏忽间极潦草而又极迅速地划开蓝屏,扑向天边。目光追随而去,同黑黑的小小逗号一般的鸟翅一道迷失在天际淡淡薄薄的白云间。
俄而,白云张开一道浅浅的眼眸,随便那么一眨,居然像变戏法一般,把那两只大鸟幻变出数百只小鸟,阵容整齐而又绝不划一地朝我的眼帘飞来,时而三路四路纵队,时而T字型,时而“士”字型,迅速变阵,军演一般展翅翱翔。一时间看得我眼花缭乱。
就在我眨巴几下眼睛之后,鸟群似乎要对我头顶那片云发起集团冲锋了,难不成我比他们这些小不点“空军战士”更遭白云待见,以致激发它们对我的羡慕嫉妒恨,激发对这片祥云的攻占欲?只见它们总是冲到离我头上那块天几十米之后,变换队形,俯仰盘旋,然后集体返航,从头再来,循环往复,乐此不疲。我下意识地后退好长一段距离,“空军编队”趁此加大攻势,一口气冲锋到了白云之下,胜利的喜悦竟然使它们“咕咕咕”凌空合唱起来……
直到这时候我才记起随身挎着的包里静静地卧着一架单反,立马掏出来朝天扫描,追踪鸟群。从镜头里我才辨认出这些小鸟不是纯天然产物,而是家养的鸽子。这些和平的使者莫非独具灵性和表现欲,看到我镜头张开就格外得瑟起来?一时间竟然改变航线,一个大角度的集体俯冲,让我看到一只只矫健的翅膀,那么欢快地扇动着,越飞越低,竟然在我面前那一大片楼群上空表演起低姿态盘旋来了,这不是明白无误地向我的镜头讨好,以尽可能大尽可能清晰的形象来迎合来进入来定格我55mm的短焦单反镜头吗?
这也太善解人意了吧?一时间,无语的我,除了不断按下快门之外,竟然不知怎么向鸽群致谢了。
虽说初秋驱除了暑热大军,其残部不足以让它们气喘汗流,流成“汗血宝鸽”,但飞行表演这活儿毕竟太消耗体力,只得依依作别这块蓝天这片白云集体归巢了。
这块秋高气爽的蓝天,注定了是一个飞鸟们的大舞台。你方舞罢它登场,这不,鸽群刚刚谢幕,喜鹊们喳喳叫着又上场了。
我首先是被一片灌木丛中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唤起注意力的。虽然听不懂鹊语,但从那调调里似乎可揣测出:是呀,天气这么凉爽,景色这么幽雅,空气这么清新,早就该我们鸟类尽情享受的了,你们人类嘛,犯不上这么大惊小怪哟。
寻觅着清脆的鸟鸣,看到好几只花喜鹊在贴着茵茵芳草的叶尖儿做超低空翱翔,简直是在表演迥异于高难动作的“低难动作”——角度、平衡度和飞翔力度都把握得那样精准。大约二十米的低空飞翔期间,既没有触地,也没有离开草叶尖尖一寸,实在是令最出色的飞行员也难以比肩的飞行行家!
不容我做过多感叹,一只喜鹊忽的来了个旱地拔葱,近乎垂直地往上串起老高,然后一个九十度的大转弯,张开翅膀猛力地扑闪着,俄而又像定格一般,把那翅膀弯成好看的弧形孤悬在蓝天白云大背景下,一任我细细观赏,那翅膀不但是上下一个弧度,前后也弯出了浅浅的弧。真不知近距离看喜鹊翱翔还有如许看点,此时我不得不对自己的眼力深感遗憾了,平素对大自然太缺少观察,从而也就太缺少发现了。
且慢自责,还是追踪喜鹊吧。只见另外两只仿佛在进行飞翔比赛似的,从一棵雪松奔向另一棵雪松,从并驾齐驱到拉开距离,再到比翼齐飞,很经历了那么几个回合。最后还是一前一后往上飞到了白杨树高高的树冠里,暂时失却影踪。
然而,它的同类,还有几个绅士模样的家伙,居然站在绿油油的草地上,顾盼自若一番之后,迈开了“鹊式方步”,一二三,煞有介事地踱几下方步,就来个立定,前后左右一一巡视之后,低下头来,发现地下有小虫子,便当仁不让地啄而食之,大约是味道好极了。而味道好的东西却往往又是稀有之物,眼下没有了,于是又高视阔步,做绅士状傲然前行了,一副胜似闲庭信步的架势。真叫人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开始要向鸡氏家族进化了。
二、静
秋天的静,其实做不到也毫无必要做到一味的宁静。我之所以单写一章“静”,仅仅是相对于飞鸟给京郊的秋制造的动感,我执意要为貌似不“动”的植物,也煞有介事涂抹几笔而已。
极目四野,到处都是绿油油的一片,全无些许衰草黄叶,甚至还没到落一叶而知天下秋的境地,至于杜老夫子“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悲秋意境眼下是无从在这里落脚的,换句通俗的话来说,就是人们已然沐浴在舒适宜人的秋色里,而大地万物依旧勃发着夏季里旺盛的生命力。触觉上是凉爽宜人的秋天,视觉上则是绿意从容的夏天。
沐浴在这般明媚艳丽却又不失其稳重的阳光里,看着花儿草儿依旧倾吐着强劲的生命气息,听着不时传来的几声脆脆鸟语,真叫人产生季节的错觉:莫不是春天耐不住寂寞,早早的串岗了,抑或是同秋天合谋好了,要联袂上演温暖情景剧,让人们近年来关于四季不再分明春秋给冬夏瓜分的判断作古吧!
这是公园一角,是京郊万亩绿地之一角。周遭是一大群几乎是围成一个圈的巍然屹立的雪松,峥嵘着刚劲有力的虬枝,比春夏更深沉地苍翠着一丛丛造型别致的松针,身后一排巨人似的白杨树,用那绿意仍从容的巴掌大的叶子同松针遥相呼应,仿佛在说,松兄,今年的太阳真勤勉,把秋色装扮得这样靓丽,乐得我多陪你几日,好惬意呀!说着那阔叶儿在硕大的树冠上婆娑漫舞起来,不时还弯下腰来摩挲着频频点头称是的松针。
绕过这些高大乔木组成的近景(在北京,也许只能算是司空见惯的罢),注目稍远处的由幽幽小径、茵茵芳草地和几抹殷红鹅黄花卉组成的中景、远景,那又是别一番情趣。
看那小草,由于保护得好,油油地挺直着它那柔韧娇羞却不无几分挺拔的身子,阳光把它镀上一层闪亮的光泽,使那幽幽的绿频添多少层次多少生气,那平凡的绿在它的身上被解析出了难以胜数的分支,单一的绿变得丰饶起来。就是这样的小草,你搭着我的肩,我勾着你的腰,亲亲热热地勾搭出一床又一床养眼的绿色地毯,间或还点缀着些许红的黄的还有紫色的花朵,正应了那句老话“万绿从中一点红”,惟其如此,它们氤氲出的那些个芳香的味道,顿时变得微妙起来。就是这微妙,显出了它弥足珍贵的贵族气质,更是点缀出了这一片茵茵芳草地的精气神!
树木花草是有生命的,它们在那凉意与暖意交融而生的秋风中喃喃细语,互诉情衷。更有不甘寂寞的、想静也静不了的向日葵在草地对角线尽头黄黄地色色地招摇着我的眼球和脚步。我不去打个照面都不行喽。
不过,一靠近就发现暑热的残部犹在,证据就是这一小片错落起伏的向日葵仿佛患了集体害羞症一般,齐刷刷地不向日,把一头一脸的金发式的花瓣背面暴露给灿烂阳光,却让沉甸甸的脑袋羞涩地耷拉着,满脸的瓜子儿一齐藏匿在阴影中。我想它们是被前一向老天连篇累牍演绎的烧烤模式给烤焦了心,烤虚了胆吧,以致连秋阳的温情也不敢坦然面对了。
阴影自然让我的镜头很不爽。我还是用侧光侧逆光给勾勒了一下这些非礼勿视的花盘儿,那上面整齐而细腻地无数格子无疑是蜂蜂蝶蝶们栖息吃喝的好去处。大约是看到有我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挡着,小精灵们都却步不前,可我眼眸还是搜索到了一只蜜蜂,专心致志趴在一处格子里采撷着花粉,忘我到连镜头频频的咔嚓声也毫不理会的程度。旋即,我似乎明白了它并非如此“忘我”,而是成竹在胸:仗着与花瓣阴面的类似色,足以保护自己的光辉形象不被清晰曝光。果不其然,拍出来几乎同葵花融为一体,难以区分。我算服了,这小小生灵真是最大限度保护了自己的肖像权呢。
无奈之下,我只好打破“强扭的瓜不甜”这一铁律,一手强扭着一棵向日葵茎干,逼着它和太阳打照面,一手按下了快门,此时,再淡定的蜜蜂也噗的一下远走高飞了,我的摆拍只能让这张葵花脸庞极不情愿地明媚一把,可从它那明媚里,我读出来的还是一脸尴尬的笑。
这或许也算给初秋的静谧上下联系了一回吧——对上,联络了明丽的太阳;对下,系牢了羞涩的葵花。
我想,不管怎样,各各不同生命体的动静都彰显出来了,一个成熟丰美的秋已然向我们走来了!如此养眼养心,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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