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文居

首页 > 杂文荟萃 > 网络文摘 >

苦难亲情

时间:  2023-09-10   阅读:    作者:  诗酒年华

  外甥女霞,发来一组儿子婚礼照片。我调侃,看把你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她说,您看看我爸我妈,那才叫合不拢嘴呢。我咋能没看呢?所有照片全都翻检好几遍仔细看过了。大妹与妹夫的确够兴高采烈的。手里各拿个红包,在一片笑闹声中,正朝婚礼台上走去。俩人的笑声,属于那种情不自禁的开怀大笑。没有掩饰,没有羞怯,更没有做作。然而,却始终没看到大弟、小妹与小弟的身影。随即恍悟,我们这一辈已经是霞的儿子的老舅老姨了;自然很难被摄影师关注的。

  就在这当儿,思绪竟然没来由跳跃到了久远的1961年。

  那年,我14岁上初中,大弟10岁上完小,大妹5岁,小妹1岁多点。年初,母亲被确诊患上恶性肿瘤。父亲先后三次带母亲去太原治病。冬天母亲撒手人寰。这一年,全家一直在焦虑无序中度过。祖母年迈眼神又不好使,却还要照看两个妹妹。尤其小妹自打出生,便靠喝羊奶过活。每天喂奶羊、挤奶与热奶这些繁琐事儿,就够祖母招架的。后来,实在应付不了;只能给小妹断了奶,并把奶羊给卖了。一天,那只奶羊竟然脱开缰绳,从好几里地外的新主人家跑回来。在门口咩儿、咩儿,叫个不停。那种可怜无助与茫然不解的神态,倒与家里目前遭遇,形成了一个本不该交叉的点位,并碰撞出刺眼火花。顿时,不由眼圈泛红心酸不已。

  那年,正是三年困难时期第二年。前半年干旱无雨,学校为解决吃水问题,临时搬到离家不远、有一股山泉的袁家庄。老师同学们大都不太悦意。对我来说,却是件天大的好事。因为这样一来,就能经常抽空回去帮祖母一把。一次,离老远便听见两个妹妹在场院大声哭叫。进门才看清,小妹坐在地上,裤子已经尿得湿透,小手还在地上乱抓,已经成了两个泥爪爪。大妹站在边上束手无策,只能也跟着小妹一起哭。而祖母则跪在稍远一点的地里,艰难地用瓜铣种着倭瓜。一边忙活一边喊道,快了快了,马上就好!面对此情此景,不由就哽咽起来,赶紧跑过去给小妹洗手换裤。祖母见我回来,长松一口气道,谷雨谷雨,种瓜点豆;节气不等人,再耽搁几天,种了也是白搭。

美文,小清新图片,馨文居

  母亲去太原看病,第一次时间很短,应该是确诊;第二次时间两个多月,才是正儿八经住院治疗;第三次时间也很短,大概是复查吧。结果即是放弃治疗。第二次从太原回来时,正值放暑假,我与大弟都在家里。我们提前得知回来日期,便都站到院外的大槐树下,眼巴巴朝着远方大路眺望。待扑捉到模糊身影时,就立即沿坡飞奔而去。母亲身体很是虚弱,但看见我们,还是挣扎着紧走几步,把小妹接过去揽到怀里。父亲从口袋掏出一把糖块,递给大妹说,给你哥哥他们分几块。邻居们都闻风前来探望,母亲指着我们说,我不求能活多长久,只想着把他们成携了就好。

  那年,暑假放了将近三个月。家里最数父亲辛劳。一边要抓紧出工挣工分,一边还千方百计想办法,期待母亲病情能出现转机。既请老中医,也找民间单方,还四处求神拜佛保佑。照看小妹、给母亲熬中药以及磨面诸多事儿,便由我与大弟包揽了。母亲第三次去太原前,外祖母来了。这时,大弟已经上学,我也即将开学。眼瞅着再让祖母照看两个妹妹,已不可能了,便商量把小妹临时送到三舅家照管。于是我在开学前夕,抱着小妹在三舅家里待了几天,等差不多适应后才悄然离去。

  母亲再从太原回来后,身体每况愈下。我又请假服侍一个多月,直至办完丧事才返校。那个学期,压根没正经上过几天课。可期末考试时,竟然还名列全班第四名。非我脑筋聪明领会快,而是大家全没怎么好好学习。大部分时间,都去周围农村支农了。

  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但记忆依然历历在目。母亲去世那天,我与大弟在跟前。家乡土话叫下炕。一位远房老姐姐,给母亲穿入殓衣服。完毕后,哭着对我俩说,赶紧着,快跪下哭。就这么哭着喊着,把母亲移到中间窑的一片木板上。大妹那些天也在四舅家待着。回来时,看见躺在棂前的母亲,便轻手轻脚跑过去,揭开盖在脸上的黄纸,一定要看个究竟。旁边舅妈忍不住哽咽不止,她才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不知是被吓的,还是知晓从此便就没了母亲。

  按照风俗,安葬后要连续往坟头送三天饭。记得第二次送饭,路过生产队饲养室时,正碰上几位叔叔伯伯们在那里铡草。他们停住手里活计,痴呆呆望着我仨人瘦小身影,不住摇头叹气。那同情、怜悯与无奈的诸多表情,至今仍记忆犹新清晰如昨。

  安葬母亲当天,亲戚们与父亲商定:三舅家正好想要个闺女,就把小妹正式交由他们抚养;大舅母、那位老姐姐与四舅母,分别负责给我与大弟、大妹做鞋子。尤其那位老姐姐,她年龄其实比父母要大好多,再加上距离近些,母亲的丧事以及后来的三七、五七与百日,全都是她帮忙张罗的。这些年,常常会在猛然间想起这些亲戚长辈们。我们几个幼小心灵最缺失关爱之际,也正是他们处于贫困之时。但都能毫不犹豫伸出援手,足以彰显其厚道善良的仁爱之心。除却对他们感恩怀念外,有时也非常奇怪,那些年,我们几个衣服一年接着一年凑合着穿,破烂先不说,难道就都不长个吗?

  转眼便是1962年,也是初中的最后一个学期。学校两个星期放一天假。一次大妹非要跟我走,说想念舅家奶了。舅家东景村就在学校边上。16里路程,如今开车或骑电摩,也不过眨眼间的工夫。但那时路不好全靠步行,大妹又那么小,确实不是件轻快的事。大妹开始跑得风快,可没多会儿工夫,便喊叫乏了。于是就背着她走。大妹知趣,怕我累着。没走出一里地,就挣扎着要下来自己走。这样磨磨蹭蹭,快天黑时才到得舅家。不想分别时,她却缠着要跟我去学校。多亏四舅家琴表妹懂事,把她哄到一边去玩才脱开身。她在舅家的日子,我只要有空便过去看望。她一旦发现我的身影,不管正在做什么,都会立马奔过来拉住我的手。好容易盼到了放假的星期天,便带她去相家坡三舅家看望小妹。

  就是那次,我提出兄妹四人照张合影的想法。三舅很支持。当下便定好日子,并托人给大弟带信。于是在汉薛逢集的那天,大弟从家里,我与大妹从东景,三舅抱着小妹从相家坡汇集于镇上的照相馆。至今仍清楚记得那张合影照上的各自模样。我与大弟站在后面,黑袄白裤白鞋,蓄着乱哄哄的毛盖头;大妹紫红袄绿格花裤白鞋,扎两个小辫;小妹穿背带裤袄,头顶梳个朝天髻,胸前挂条擦鼻涕手帕。除小妹外,我仨所穿衣服,都还是母亲生前给做的。当年风俗,孝子三年期间,要穿白裤白鞋。于是,棉裤上面就套一件白单裤。多年后,我从部队探家回来,四处寻找那张照片,也问了他们几个,终归没能如愿以偿。

  初中毕业的唯一出路,便是回农村当一名公社社员。社员说苦也不是很苦。何况,大家伙一起吃的苦,其实也不能算苦。真正难熬的并非眼前之苦,而是以后的希望究竟在哪里?至于希望具体是什么,又怎样才能一步步去实现,更是渺茫得如云雾尘烟。这种虚无缥缈的梦想,就像置身于大山之下,压迫得难以喘过气来。

  但最让人煎熬的还是家里。有将近一年多的光景,家里就祖母、父亲与我们兄妹五人。祖母眼睛几乎失明,白天只妹妹在家陪着。她老人家就盼着我们收工回来,能与她说说话的。可大家手忙脚乱各忙各的,都顾不上搭理自己,便只能自说自话宣泄情绪。这时,祖母的唠叨声、风箱的嘀啪声与案板上的刀响声搅合在一起,倒蛮像在演奏特殊旋律的交响乐。然而,演奏却常常因祖母的失控,而变得大煞风景。她说着说着,不由自己就声嘶力竭大声哭诉开来。说她这该死的却不去死,说母亲不该死却丢下一大家子自个走了。此时此刻,谁去宽慰都无济于事,便只能于沉默中也跟着伤心抹泪。

  偶尔,我与大弟忍不住,也会跑过去吼几声制止。现在想起来,人老了真的好可怜。尤其处于困难年代,寻常百姓家的主要精力,都在考虑如何填饱肚子不挨饿,好像能把热汤热饭端到老人面前,就算尽了孝道;谁还想着分出点心思,去顾及老人的孤独与心酸呢。记忆中,祖母早先吃饭很讲究的;这会儿,我们做的饭,她却每次都说好吃。谁心里不清楚,就几个不会做饭的人,能做出什么好饭来?凑合着把生的变成熟的就算很不错了。

  祖母一直对我很宠爱。即便有了弟弟妹妹后,仍然庇护如初。其原由大概我是抱养的缘故吧。可小孩的天性,有时却难以捉摸。不管祖母如何倾心对我好,自己对母亲总比对她要亲近许多。弟弟妹妹懂事后,肯定也清楚我的身世;但自小经过苦难结成的亲情,已经永远把我们紧紧凝炼在了一起。这大概就是天意,最起码也是缘分无疑。

  后来有了继母,也多了一个小弟。尽管关系在无形中变得有些微妙,但毕竟重新有了个完整的家,而且我们几个都一天天在成长。这应该也是天意缘分所定吧。有件事,一旦想起,就心疼无比。继母第一次来家里,刚被招呼着坐到炕上;大妹不用谁去教,便乖巧地依偎到了继母怀里。她实在太渴望能得到母爱了。

  再后来我应征入伍,从此便远离了故乡。虽然与弟弟妹妹见面少了,但随着如梭岁月的变迁,不仅亲情如故,而且彼此间的牵挂还越来越浓郁起来。

  ……

美文,小清新图片,馨文居

  思绪飞扬,往事飘至;遐想不断,感慨颇多。但这些念头,却只占了瞬间的工夫。于是,便在手机上打了几行字:印象中,你妈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可如今也六十好多了;小时候有那么几年,的确苦的很。霞肯定感到突兀,且莫名其妙。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道,现在都好过了。

  是的,都好过了。可同时,我们也都老了。

 

猜你喜欢

阅读感言

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文章推荐
深度阅读
每日一善文案(精选94句)有一种牵挂叫做:甘心情愿!山村雨后题你在我的诗里,我却不在你的梦里止于唇角,掩于岁月时光是个看客唯有暗香来左手流年,右手遗忘蓝色风信子那一季的莲花开落无处安放的爱情青瓦长忆旧时雨,朱伞深巷无故人那首属于我们的情歌,你把结局唱给了谁为旧时光找一个替代品,名字叫往昔少年的你行至盛夏,花木扶疏你是住在我文字里的殇其实爱不爱,变没变心,身体最诚实南方向北处,似有故人来墙外篱笆,墙内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