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广播里的点歌节目时,偶然听到了张兰兰这个名字。尽管我知道这位被朋友点歌祝福的兰兰不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位,但心底尘封的一段记忆还是因为这个名字而逐渐清晰了。 认识兰兰,是在煤师院美术系的暑期高考加强班上。说是高考加强班,其实20多名学生里从不满10岁的小学生到即将面临高考的高中生都有。我是班里的例外,因为我不再是学生了,而是一个刚从一所破烂中专学校毕业的待业青年,一个美术爱好者和心存不甘的人;兰兰在班里也是个例外,尽管她和其他同学一样,是名学生。那年她读高二。她的不同在于,在班里同学的眼中,她很“老土”,第一眼看到她时,我似乎也是这种感觉。
开班第一天,兰兰穿着长裤长褂,脚上穿着宽口布鞋,手工做的那种;肩上的书包,是小碎花布做成的,80年代初农村女孩上学时常背的那种。在天气炎热的七月,在同学们时髦服饰的包围中,她显得很另类。她是班上唯一的农村女生,但没有丝毫我们想象中的自卑和小家子气,相反却有一种城里孩子所没有的清爽与持重。兰兰和我是室友,同住的还有兔子、娇娇,一个太痞、一个太小;还有另外两位,名字记不得了。只记得一位整个暑期班都和男友在外面疯狂,上课和睡觉都很难见到人影,另外一位只身去见男网友,好几天才回来,然后恶狠狠地骂那网友不讲信用放她鸽子。志趣比较相投的,就只有我和兰兰了。
兰兰基础很好,画素描时,作业在班里被老师当作示范,学水粉时,每个作业依旧是班里最好的。素描老师和水粉老师看完其他同学的作业后都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你看看人家张兰兰是怎么画的”。听到这里,兰兰总是腼腆一笑,然后耐心地给我们做示范。 有时候,兰兰的行为会很怪异。晚自习结束后,我们通常会窝在宿舍里边吃西瓜边聊些无关痛痒的八卦新闻,因为外面被烈日烤了一天,热得像个大蒸笼。每当这时,兰兰都是一个人默默的走出去,然后很晚回来。我知道,宿舍里的氛围,她不喜欢。有几次,怕她出事,我便跟出去找她。一次是在宿舍楼下的水泥平台上,找到时,她一个人在无声地哭;另一次,是在离宿舍楼很远的篮球场上,已是夜里十一点多,依旧是她一个人,在无声地哭。我说怎么了,想家?她说不是,没事。然后是很久的沉默,我们并肩席地坐着,看黑暗中郁郁葱葱的树,和树后星星点点的光亮。许久,她说,你摸摸我的头顶吧。我诧异,然后顺着她指的地方轻轻把手放上去。你再按一下,她说。我轻轻按了一下,很震惊。兰兰的头盖骨好像少了一块,那个地方软软的,已经下陷了好几毫米。兰兰像在自言自语,说已经发现好几年了,经常头会很疼,去过好多医院都查不出病因,只说很罕见,会危及生命。兰兰脸上闪烁的泪光让我很伤感,有想哭的冲动。我理解了兰兰无声的哭泣。
整个暑期班的两个月里,有很多个蚊虫肆虐、闷热难耐的夏夜兰兰是用通宵画画的方式一个人在画室里度过的。我说,兰兰你身体不好,干吗还这么拼命。兰兰说,不比你们,我的时间不多,我得尽可能多做一点儿自己喜欢的事。班里的同学很受触动,男生们收起了对一位农村女孩的不屑目光,收起了往日的嘻皮和不羁,自发结伴轮流陪兰兰在画室画画,保护她的安全。 暑期班结束后,因为工作有了着落,我放弃了考美院的梦想,兰兰则继续读美术系办的高考冲刺班。分别时,兰兰说,留个电话号码吧,等我考上美院,给你报喜。我说,我知道你会的,注意身体。之后一整年没有兰兰的消息,这些往事便渐渐淡忘了。次年夏末,接到一个电话,说,我是张兰兰,你还记得吗,去年说过考上美院给你报喜的,我考上了。我能想象,那个虚弱声音背后的激动,不为别的,为她又多做了一点自己喜欢的事。 之后,我们失去了联系,但我知道,每个日子对她来说,都会是紧迫而充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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