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
带着与生俱来的伤口
用一世寻找抚慰,
这一世不能愈合。
被月亮和生育之痛折磨
我们爱你,以爱的名义折磨你
摧毁你。
欢娱短暂而寂寞久长
微小,坚硬,繁多,
像黑夜满地滚的豆子。
我们赞美你,
用赞美满足你,折磨和摧毁你。
你是西施,是生下西施的女人,
是褒娰的笑容。
是圣人之母,也产下后来
嵌入水晶的魔鬼。
你是梦想和梦魇之源。
你是杀四子而去的母亲,
是圣母和圣母之母。
你也为从泥土上升的欲望驱逐
在许多个夜晚被泪水淹没。
我承认自己的困惑,和无知
多么古怪的生物!
迷人,多变,虚荣,无体发的泪水兽
榨干我们的腰,
那些长满老年斑的脸
仍贪婪而渴望。
你茫然地笑着。
我们用善意的谎言
来填充你周围的虚空,
在白昼,它像夜晚的泪水一样使你安然。
我们不能懂你神秘的伤口
和不知何时何地莫名而起的痛。
你不需要懂我们。
秋天黄金的声音葬在山岗
这是众神舍弃之地,之时
连他们背影
也已漫漶不辨。
他们存在过吗?何为存在?
告密者的眼睛闪烁于黑夜,
秋天黄金的声音葬在山岗。
北来的风霾
驱赶人民进入漫漫凛冬。
这一代的字迹,都不能
在纸张锋利的边缘站立。
有人在册页夹缝里嘶喊,
他扭曲的面孔跌落和消失
甚至见不到消失的过程。
人们赞叹和追逐落叶之美
它们很快消失,也包括他们
没有人会在意叶片飘往的方向
和它们如何变腐。
人抹去大地上一个个村庄,
大地抹去一个个人,
山脉抹去一个季节,
大地轻松地
抹去一个时代。
我依然摊开手掌,
观察其上心的搏动,黑,与红
这是所知唯一自赎之道,
我藉此获取微弱的,虚幻的,茫然的,
随时消失的,仅仅可能上升之力。
月亮
孤单得像无可救药的昨日
和不能卜知的明天。
它似乎走着重复的
因重复而弥显荒凉之路,
像一代代人疲惫的循环。
每晚看月亮的人被轻易抹去
从少年至今夜的高度变化。
没有谁成为那轮明月。
你不是我的,我也不是
它只是幻象,
与我们相互映照的幻象。
我写下一枚雄性的月亮
传说中的瞽者之眼望到的月亮。
他掌握击响明月的秘密,
安然与月对坐,若揽筑入怀。
易水风起,大海在远处渺小而波动。
注视它,虚妄地感知
目光射中它,抚摸了它。
月光之芒无数次刺向
人间万物,包括你我。
我们像海底的淤泥,
溺于水却不能游弋。
在黑暗的字迹中
一轮明月冉冉升起。
我宛若靠近了永恒之物。
它像拥有过的温热身体
一晃不见了。
摇铎者采集到久远的幽愤
摇铎者采集到久远的幽愤
但是没有檀,
和大多数北方河流一样
易水早已死掉。
明月残破,扭曲于枯藤之间。
旧时的燕赵之地,
筑曾是兵器般的古老乐器
一日似忽被奏响。
世人称颂一个刀客,
他三十岁的生命无业绩可言。
他原本该是乡间与世无争的
被没有名字的野草,
饱含了农药,酸雨,和霾的颗粒。
他以死表演我们自己死了一次。
秦王巍峨的宫殿裂缝丛生
但他还不配走近。
民国义士的头颅依然模糊,
虚幻的梁山日渐清晰。
我肯定他卑微的抗争
和走不出村庄的匹夫之怒,
和冬日里麦子腐朽的根一样
值得书写,并疑心吹拂其上的寒风
有不朽的金属之声。
数十年一见的巨月
照临眼睛并进入
奔流之血,
昨日他变成地上一摊凝固的血
是铁的暗黑,而非旗帜之色。
曾经目睹的山神庙
和许多村庄一起消失,
神灵的面目被遗忘,
但废墟仍然掩埋着海眼
传说扒开它,会冲出整个大海。
洒落的血已携带月光渗入地下
就在这海眼之下,
在汹涌大水之尖端。
诗神
月光倾斜,照高楼亦照瓦砾。
我拾捡生锈的钉子
把尖端的银光献给你。
我占有闪电撕开天空
刹那间的黑暗和静默。
我敬奉婴儿嘴边溅起的奶汁,
也采撷黄昏时
地上最后的光芒。
你不是大海的泡沫
诞生的金发美女。
是古老楚国山林中的女妖,
或海浪幻化长成的鸟儿。
不是高唐下的神女,
是陌上清露间的红桑葚。
我从不召唤,或走近
不殷勤,不甜言蜜语。
等待和渴望着
明月仍在怀中
无暖意亦无锈迹。
他人以优雅的温存取悦你,
以克制的辞令和华美之袍
以老司机的熟稔。
我不是老司机,
是隐士,老战士
和更老的战士,
以性命之爱,少年之耻
和似乎粗暴的赤诚。
雨中奔跑着三个人
这是城北沉重的时刻,
所有云朵倾压过来
举手过顶,
手指已插入天空腹部,
就仿佛是我,
罗汉般的光头男子
释放出暴怒的乌云,
及奔跑之电,滚动之雷。
大雨驰骤,雨线网织天地
它隔绝我与世间。
这是共工时代的大水,
或苏美尔人方舟行过的水。
雨中奔跑着三个人,
1989年的我,1999,2009
他们冲不开什么,
像大海深处飘摇的火把,
反常却不熄灭
光亮来自内部,像是本能。
收获一些爱
又失去,我仍然爱这世间,
洗涤高山与河流的
也不是世间最后的洪水。
在北方高原,
我是召唤河神与山魈的
沉默守护者,并非唯一。
诗人
王朝更迭,不能够阻断
月光、松涛和摇曳的竹影。
披发入山者,
舍弃或清或浊的流水,
在树的斑鳞上
寻找或写下古老咒语。
饮者在酒杯中入眠
享受一次次抛离人间的快感。
他等待月下美人,
也望见蒿草中的枯骨之白。
热爱往昔,将记忆的殿堂
擦拭得闪闪发亮,
技艺秘不可宣
喜悦之路,哀痛之壁永若新建。
但极限的生命和蝶翅扇动
成为射向未来之光,
或自未来照临。
当通灵者斩断与万物的通道,
流水,食物与气息变腐,
诗神在消失的乡村显现
在固体般的霾中显现
在呼啸的射钉枪
和毒药瓶上轻蔑地站立。
不远处空中伸出巨手
虢夺一顶顶诗人的荆冠。
阅读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