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船上的第一份工作是检查货物和压载舱的清洁程度,虽然工作到很晚,但一直是满心满眼的热情。我要成为公司油轮上最好的三副。虽然我并不知道7万吨级的油轮有多大,没有直观的概念,但我相信很快会掌握船上的一切。
我轻快灵活地进入第一个油舱,里面黑咕隆咚,深20米。我小心地爬过横向腹板,中心垂直龙骨,纵向直板,摸到底层,发现一些工人维修时遗留下的焊条等杂物。待所有沉重的金属杂物都装进了口袋,我再往上攀爬时,那陡峭,似乎没有尽头的梯子让我气喘吁吁。这才仅仅检查完第一个油舱,后面还有四十个类似的油舱需要做同样的检查,想到这,嘴里忍不住冒出三字经来。
当我从最后一个油箱里爬出来时,就像一只从地狱出来的蝙蝠,黑不溜秋。太阳早已落山。我靠在油箱顶盖上,上气不接下气,精疲力竭,汗流浃背,口袋里几十磅的焊条拽得身子直往下坠。我站起来,硬撑着坚持走到了大副的办公室,告诉他我已经完成了任务。
大副正坐在舒适的椅子上,与船长闲聊,那会儿正是船上的“欢乐时光”,意为下班后饮酒的轻松时段。以往船上并没有严格禁酒令,只是上班前四个小时不许喝酒,但因饮酒误工误事常有发生,后来船公司索性禁止船上喝酒。
他们看我这副熊样,大笑起来。大副说:该死的男孩,你去哪儿了?我自豪地告诉他所有的油舱都已经清理干净了。大副忽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惊讶地上下来回看了又看,说:“我没指望你在四小时内全部完成这些工作。船长,这小子肯定创了世界纪录!”斯塔普船长看着我说:“大副,我认为这小子是一个不错的守护者。”好的船员,尤其是高级船员,能让船长和大副省很多心。大副递给我一瓶啤酒说:“好好休息一下,明天的工作可不轻松。”我回到房间,咕噜咕噜喝着啤酒,这样的脏活累活刚刚开始,我糊里糊涂地想着,脑袋一碰到枕头,便呼呼睡着了。
几天后,我们从北大西洋启航,前往赤道以南的水域和麦哲伦海峡,从那里进入太平洋,北上阿拉斯加的瓦尔迪兹,整个航程需要58天。这艘船配备了当时最先进的导航设备和两艘全新的封闭式救生艇。
6月27日,油轮经过赤道,这是我海上生涯中无数个第一次之一。首次过赤道的经历——被一次闹剧般的仪式捉弄后,会得到船长颁发的老水手(Shellback)资格证书,相信很多海员都非常难忘。过赤道有如级别考试,过之前你是Polliwog(蝌蚪),意为新手,过了赤道后你便是Shellback(壳背),意即老水手。
另一个第一次,便是经过麦哲伦海峡。大部分船员在海上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经过麦哲伦海峡,因为自从巴拿马运河开通后,船只大多从那穿过。而巨型油轮体大腹深,巴拿马运河容不下她,只能绕道。海上资历是海员最看中的,我第一次上船,便有幸跨越赤道成为深海“老水手”,并穿过了麦哲伦海峡。
从弯弯扭扭的麦哲伦海峡出来,便一头扎进了地球上最大、最深,岛屿、珊瑚最多的太平洋,并再次横过赤道。这时,突然接到埃克森公司要求减速行进的命令,只因阿拉斯加那头发生了原油管道爆炸事件。
船上的工作并未因此减少。船员们忙着为临时却不短暂的“家”油漆粉刷,使之看起来像游艇般光彩动人。船长的浪漫多情个性也显露了出来——他甚至命油漆工在所有的系泊柱上涂画了星星图案。我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如此讲究的油轮。
几十个星夜与日光交替后,终于到达了欣钦布鲁克角(Cape Hinchinbrook),穿过威廉王子湾前往瓦尔迪兹港,此时正是阿拉斯加最美的季节:纯蓝的天宇一望无际,远处的雪山威严耸立,岸边的各色野花横铺满地。我们无心观景,对埃克森公司、斯塔普船长和海员来说,这是重要且具有历史性的一天:第一艘埃克森油轮将装载从阿拉斯加输油管输出的第一批原油。
一大群公司高管和其他VIP会聚于此,包括刚走上岗位的我,一起见证这个历史时刻。海员的一生注定不同于陆地民众,有平凡,也有非凡,有乏味,也有趣味,有大起,更有大落。无论是哪种,皆惊心动魄,或身心煎熬。
热闹过后,四根巨人般的加油臂伸向船上的歧管,将以每小时60000桶,也就是每根加油臂每小时以15000桶的速度加油,油轮从未有过如此高的输入效率。正当开始装货时,天空阴沉下来,小雨在空中飞舞。而咕隆隆浑厚的原油声,宛如一组欢快的圆号奏鸣曲,从装油臂和船上的油管中传来,原油特有的气味弥漫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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