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翻译的话题,我曾在前面的评论中多次涉及。仅在近期直接探讨的就有《中国白酒》《“译”以致用》《文化翻译与翻译文化》《译名之“争”》等,间接涉及的则更多。
在我国的学科目录当中,中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下共设立八个二级学科,包括语言学与应用语言学,汉语言文字学,文艺学,中国古典文献学,中国古代文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和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其中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二级学科领域内很早就有一个学科方向,称作“译介学”;近年,国家参照中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下二级学科的设置理念,按照“语言的归语言,文学的归文学”的思路对外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进行学科目录调整,打破了外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以往按语种进行二级学科分类的方式,将其调整为五个二级学科,其中一个即是“翻译学”。另外四个分别是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外国文学,比较文学与跨文化,国别与区域研究等。由此不难见出,随着中国文化对世界影响力的加大和文化“走出去”战略的实施和推进,翻译的作用亦与时俱进地凸显出来,而译什么、怎么译也同时成为了摆在学术界、翻译界面前的首要问题。
2006年我在哈佛大学学习时,同一公寓内的同学们经常组织一些活动,而每次活动总会有人拍些照片。有次活动,一位来自克罗地亚的女同学拍了不少照片,我们希望她能分享至大家各自的邮箱,她说到facebook上就能见到所有照片,于是从那时起大家都开启了一个新的社交媒体,facebook进入日常生活。后来还看到了有关长江集团投资facebook的英文报道,再后来,使用facebook的华人越来越多,也就有了“脸书”的直译。
说起将facebook翻译为“脸书”,当时我就感觉别扭。的确,facebook是face和book的组合,字面意思就是“脸和书”或“脸的书”,而且最初确实也只是存储一些社交照片方便分享。但是,中文当中早已经有了“脸谱”这样的词汇,尽管所指并不完全相同,但作为一个社交网站或社交媒体的中文名称还是要比“脸书”舒服得多,至少更像中文吧。
前段时间,扎克伯格将facebook改名为Meta,“元宇宙”概念迅速热闹起来,各界都开始诠释、研讨和预期“元宇宙”。大家知道,Meta一词,在当代语境下也就是Metaverse,源自美国著名的赛博科幻作家尼尔·史蒂芬森(Neal Stephenson)的《雪崩》(Snow Crash),将它称之为文学用语亦不为过,甚至从本质和功能上来讲,它就是Z世代和现时代的“文学”。尼尔·史蒂芬森设想未来的人类可以进入计算机模拟的虚拟三维世界,现实世界的所有事物都可以被数字化复制,人们可以通过数字渠道在虚拟世界中做任何现实生活中的事情。简单来说,就是人能够生活在一个虚拟的世界里,构建类似于现实生活的人际互动,能够满足工作、交流和娱乐等场景,无论是在会议室与同事交谈,还是在遥远的世界各地与朋友闲逛,人们都将可以通过进入虚拟环境来进行聚集和沟通,并通过一些硬件设施(眼镜、体感背心等)让人实现与现实生活中同样的感官刺激和感受。如此看来,所谓Meta就是VR(Virtual Reality),而Virtual Reality一词在30多年前的1990年就已被我国航天事业奠基人、人民科学家钱学森翻译为“灵境”了。他在写给当时跟随他一起做科研的汪成为少将的信中说:Virtual Reality,此词中译可以是“灵境”。我特别喜欢“灵境”,中国味特浓。
一句“中国味特浓”道出了翻译的要义。翻译,作为一门学问,有必要强调中国味、中国文化。当然伟大的作品虽不会因为翻译而失去其伟大,但若不能意识到翻译中的语言是深植于文化土壤之中的,那么翻译似乎就很难达到严复先生所倡导的“信达雅”这样一个完美的理想化的境界和尺度。全球化语境下,文化的全方位多向度交流,相互影响以及吸收、融合已是必然和不争之实。在这样一个过程中,无论是文化的介绍、理解和吸收,还是文化的比较、筛选和交融,都离不开翻译。如今,越来越多的翻译工作者和翻译学研究者不仅注意到翻译与语音、语义、语篇等语言问题的联系,而且早就提出了“文化语境”和“跨文化交际”的文化翻译概念,对文化背景、文化知识特别是文化差异的了解和把握,越来越成为难以忽视的问题。“信达雅”的实现不仅仅依赖于语言功底的深厚和语言技巧的运用,而是更多地依赖于译者对跨文化双方甚至多方文化内蕴的理解程度和体验能力。外文译中文如此,中文译外文也是同样道理。
其实,就我们日常所见,有不少恰到好处的英译中翻译案例,比如把Internet译为“互联网”就比译为“因特网”要好,还有把gene译为“基因”,等等。有关中译英,以往的评论中也曾举过不少案例,比如“白酒”“瓢泼大雨”和“春节”的译法,等等。2018年深圳文博会期间,以汉字文化创意开发为核心业务的深圳字在文化公司,邀请我把流传于我国民间的“九九消寒图”翻译成英文。我查找了相关资料,一般都是直译为Cold Elimination Chart,但是,这样的直译,如果不配以大篇幅解释,相信多半外国人绝对会一头雾水不知所云。我把大篇幅解释翻译成英文附上,发给几位英语国家的学者朋友看,回复全部是“不懂”。字在公司也是在此前多次遭遇这样的情况后才邀我重新翻译的。于是,在对“九九消寒图”的基本内容了解之后,我想起在英国和美国期间,与英美人同乘飞机和车船时他们常做的一件事:填字游戏(Crosswords)。这种游戏几乎每份报纸或旅游类杂志上都有,供人们旅行时休闲娱乐打发时光所用。在英美国家出行,常常见到人们在做这种填字游戏。如果你去问英美国家的人什么是Crosswords,相信绝大多数人均能清晰地告诉你答案。基于这种了解,我把“九九消寒图”的Cold Elimination Chart英译改译为Chinese Calendar Crosswords。在发给字在公司之前,为避免前面看过Cold Elimination Chart译法和英文解释的英语国家学者朋友有“先入为主”的“铺垫”,我特意重新找了另外几位英语国家的学者朋友,并直接发给他们,只附上几张“九九消寒图”的图片,他们的回复全部是“明白”。这个新翻译,由字在公司在文博会上展示,收到了非常好的效果。
程虹教授长期从事自然文学研究,曾翻译出版美国自然文学经典译丛《醒来的森林》《遥远的房屋》《低吟的荒野》《心灵的慰藉》等,并构建起透视自然文学的“三维景观”理论。这一理论以风景、声景和心景为视角,通过对自然文学作品的品读和研究,把自然与人和谐地联系起来。风景即用眼观察自然形成的景象,声景是用耳聆听自然形成的景象,而心景则是用心体验自然形成的景象,这种多位景象相互交织,相辅相成,形成了自然文学的独特景观,也衍生出独特的审美情趣和美学价值,这些对生活在中文语境之下或在中国文化土壤中生活的中国人来讲,并不难理解。比如,我们的文学传统中就有“心性说”,而中国文学批评的巨著则名为《文心雕龙》。风景和声景的英文程虹教授使用的是landscape和soundscape,这对英语语境中生活的作家、批评家来讲也非常容易理解。那么,如果按照同样的构词逻辑来翻译成英文的话,心景就应该是heartscape,但是,显而易见,如果这样翻译,英语国家的人理解起来肯定非常困难,因为在他们看来,我们所讲的“心景”只能在脑海产生,或在精神和灵魂领域实现。所以,程虹教授在英文中使用“心景”概念时用的是soulscape。这一概念,在英语世界也出现很早,多在宗教、哲学、文学和音乐领域使用,所以,遇到英语国家的人,不用多加解释,即可心领神会,特别是在与landscape和soundscape共用时,则更加不成问题。
历史上,关于翻译也有很多经典案例。比如,第一个系统研究、翻译中国古代经典的人,近代英国著名汉学家理雅各,他从1861年到1886年的25年间,将《四书》《五经》等中国主要典籍全部译为英文,共计28卷。其多卷本《中国经典》《法显行传》《中国的宗教:儒教、道教与基督教的对比》和《中国编年史》等著作在西方汉学界占有重要地位。作为儒莲翻译奖的首位获得者,他在斟酌和翻译许多中文典籍概念时费尽心血,为求克服文化差异,他参与到了历史上著名的“术语之争”当中。再比如,被称为中国近代科学教育先驱的美国教育家、翻译家和慈善家狄考文,在山东从事教育长达45年之久,创办了中国第一所现代高等教育机构文会馆和广文大学(齐鲁大学之前身)。在其人生最后十八年,担任《圣经》翻译委员会主席,主持翻译了流传至今的《圣经》中文译本“和合本”,其中将“WORD”翻译为“道”,成为传世之经典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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