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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衔罂粟

时间:  2024-11-02   阅读:    作者:  王小妮

  我不明白,它是花,是植物,花和植物都是好的东西,它怎么会伤人?

  水是同一条河里的,太阳是同一片天空上。说它不好,似乎都找不到根据。野兽伤人,那是因为它是食肉类,它的生命需要人身上的血气。

  但是,人没有威胁到花朵,它为什么要伤人?

  我看见一大片罂粟,就像我年迈过世的姥姥在很久以前为我形容过的,一望无际。我不明白,道理都来源于地球,自然界上所能有的东西就不该会怀有恶意。何况,它是那么鲜艳,那么红。

  这个世纪之初的人,我看见他们已纷纷离世,像集体出来谢幕一样。他们曾经告诉过下代。在我小的时候,常常听他们提到罂粟,直到今天,他们再昏花的眼睛一提到它,就好像获得了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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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植物里也有伟人、名人、奇人之类,罂粟的排名必在孙山之内。

  没有什么花草能和罂粟相比。它果实上的乳白色浆汁,向人类闪着诡秘而恶质的光。

  自从发现了罂粟特殊功效的那一天,世代的人疯狂追逐着它,有人为它铤而走险,向着死亡走,直到受以绞刑。

  我在一个老太太家的花池里第一次看到罂粟。老太太是多年咳嗽的人。那花是她自己种的,只有十来株。秋天的时候,她把它装满种子的“葫芦头儿”和整株的茎叶,全部割下来,用剪刀剪成小段,细心地放好。到了冬天,老太太咳嗽病犯了,她就拿出罂粟的枯枝、枯叶、枯果,放到锅里煮水喝。喝了,咳嗽便顿止。

  老太太在“文革”中也曾偷种过两棵罂粟,偷偷混杂在别的花里。但后来,她还是因为这两棵罂粟而被戴上了纸糊的帽子。

  距今八九十年前,在辽东半岛,我的姥姥曾给洋人的罂粟田做过工。罂粟田是一片大花园。她曾经坚持说洋人的种籽好。那花朵,大得多了,碗口那么大,开得没有边儿,骑了毛驴都跑不到头。几百个孩子被带到地里,那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站到队列中。每人手里发了一个小刀片,沿着罂粟那胖胖的葫芦头,一层层旋转着,割出它白色的神浆儿。姥姥七岁的姐姐因为碰洒了装“白浆”的洋铁罐,给二鬼子,也就是中国工头踢塌了胸骨,半个月后,埋在了后山的荒草之中。

  让人倾家荡产的东西呀!她这么说。抹一口在小孩的嘴里,再哭再闹的孩子也会马上收了声儿。她又这么说。

  就在我家百米之外的深圳河边,有一个石桌。石桌上有东西闪闪发光。小学生们围上去,看见一只注射用的针头。他们尖叫着跑了。现在的孩子也懂得,那可能是吸毒者用过的。

  庄周梦见自己化做了蝴蝶。这话题已经讲了上下千年,连汉学家们也还在向着黄毛蓝眼的洋人们讲。但是,我突然想到,超越了哲学范畴,谁能证明,庄子不是中国最早的一个吸毒者。古人是遍尝了百草之后才确定了植物入药的。庄子拒绝强求强为的思想,但却不一定去拒绝一只花朵。虽然,他没有留下案底,但换一个角度读他的文章,那飘飘中,仿佛升起一股罂粟的神气。

  广州的一间酒店里,一个吸毒的人两手颤抖。他望着手,它们已经不能够再用,连纸都拿不起来。他必须打开那包白色粉末。他用那不可用的手,把酒店的门缝塞紧。很快,他就在这个世界上飘了。我听了他事后的描述。我问他:像蝴蝶那么飘吗?他说,不对,不是蝴蝶,没有翅膀,也没有肚子,四肢都消失了,好像透明的水母……最快的那种闪电……渐渐地人就不在了……一种巨大无比的、通体欢畅的舒服……

  吸毒者的话,使我相信了最近刚刚披露的一条新闻。在一九九五年的九月,克罗地亚军队医院,每日两次向身心比较脆弱的士兵分发一种新药,以帮助消除士兵对战争的恐惧。医生在处方单上,给它命名为“心药”。它就是海洛因。

  那些年轻的、端着枪的手,有了新药,就不再发抖。他们比以往的士兵都更像士兵。他们从那么一小撮粉末里就得了勇敢和忘我,这是再严酷的将军和军令都永远不能让他们达到的。

  离开现实的灾难,有一种方法,是自杀。它可以使生命顿死。另一种是吸食毒品。自己杀死自己的人,是弱者、退却者,没有人会雪上加霜,没有法律对自杀的人再度鞭尸。而对于吸毒者,对这种渐慢地夺走自己生命的人,却有着无数严酷的惩处。

  我们的法律是不是有许多的不公允呢。

  得了绝症的一个美国人,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他决定提前一年亲自安排自己的后事,从棺材样式到葬礼程序,乐队演出的曲目选定,包括食物饮品、花环。最后,他开始全世界旅游并且接触毒品。他要遍尝人类的所有幸福,合法的和不合法的,同时看见自己一步步走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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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说,在香烟中加入少量的大麻,是毒品最可容忍的一种。在世界的很多地方,不经常地吸食大麻,并不算大过错。

  种种毒品中,这种大麻香烟是最初级、最善意的。在西方,现代社会的自我封闭,使一个个人孤立独行。在一些需要和谐气氛的社交场合,人们临出门之前,都常常吸一支大麻烟。它以散雾般的形态,悄悄增强了人们的集体欲。吸了它之后,人会变得亲切、自然,对外界产生出一种淡淡的友善感。

  我想走近手拿大麻烟的青年中去,像电影《毛发》中的乡下佬走到纽约的嬉皮士歌手中间去,我想会见比人还友好热情的人。

  有什么人,能把它变成好的东西,把那中间的毒素拿出去。这不应当比研制电子计算机更艰难。它和我们人类同样有着活的生命。生命是可以千变万化的。分离出罂粟毒质的人,才配得到诺贝尔医学奖金,或者和平奖金。

  口衔罂粟,使饥饿的人忘记空腹,使穷人失去自悲,使恶人坐在窗前望着天空,忘记了行恶。这种感觉,只有非凡的物质才能做到。这非凡的物质,应该携带着比目前人类纯洁无数倍的愿望。

  我们等待着那一天,封冻住我们已经不再敏感的知觉。我们将要口衔一枚好的罂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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