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后安排

　　与我家北面厨房五米路之隔的邻居昨晚喧闹到凌晨。他家在泉州生活三十多年的老太太去世了。

　　落叶归根，人之常理。

　　老太太享年103岁。

　　整晚，本地话，闽南话，普通话男人女人和酒杯交织在一起。偶尔谛听，内容好像与政治，社会有关。

　　童年时候我经常看见老太太坐在门口向过路的鸟儿招手，她和蔼可亲的形象延续至今。

　　一个莫名其妙的冲动被我硬生生的压制了——我想去看看老人家，甚至握握手，好让逝者一时忘了隔阂，传授我长寿的秘诀。

　　女儿不解，问：这个老人从未见过，为何要回莆田安葬。我说，回到生命的发源地，休息为了再出发。

　　会计大学生似懂非懂，哦了一声。我想趁机灌输生活中某些流转的特殊含义，见势不妙，会计女士赶紧溜之大吉。

　　关于死亡我曾经设计过。在母亲走后的头一个月，我感觉满屋子都是她的身影。

　　一阵院子里的风，夜间厨房老鼠脚的踢踏声，别人叫喊的相似而模糊的名字，田间地头走来的朦胧的酷肖的背影……

　　我是宁可信其有，也绝不错过母亲重生的机会。多么敏锐的嗅觉啊，与忠犬差不多。

　　最接近自然和喜剧的死亡，我是这样设计的：携带一瓶安眠药，酒肉，和一把锄头，在自家山岗的一片龙眼树林里

　　找一块大树底下的凉荫挖坑，完了之后，再扯一些树叶。饱餐一顿以后，往坑里一填，树叶一盖

　　——哦，天哪，多美妙的善后安排!

　　不过后来又想，我这一堆肥料我家龙眼树未必看得上。也就作罢。

　　以上废话，权当日记。

　　内科见闻

　　3月1日父亲因食道炎住进莆田附属医院十楼消化内科，床号47。

　　(很奇怪，去年两次住院床号分别是9和49。都是奇数，都属阳)

　　6日，也就是昨天出院。据医生说，是长期服用心肺药所致。

　　心肺科在头顶十二楼，去年十二月份我们离开那里。

　　病房内，与厕所相邻的45床是仙游人。

　　肝硬化。有三个孩子，一直陪护他的是他的妻子和出嫁的女儿。

　　患者以前从事餐饮业。说话软绵绵的，语速又慢。

　　妻子和女儿不断说笑话，他们来自农村，知道感恩土地，反哺生命。

　　46床本身就是笑话。

　　她65岁，胃镜检查结果是医生查房时大声宣布的：您的胃比我的还要强大!

　　没办法，患者说，是我家孩子们把我拖来住院的。他们一个也不来看我。

　　48床患者是个17岁的高二学生，胃出血。父母轮番守候。

　　他的表现好像三岁小孩，或者摇篮里的婴儿。一米七几的个子，眼镜闪亮。

　　5日，45床出院。

　　紧随其后的患者还是仙游人，也是从事餐饮业。不同的是，此人是老板。

　　他很坚强，晚上疼痛的厉害叫了两次医生，他的脸永远微笑着。

　　他说。11月份在福州同一家医院做了两次手术。

　　一次是新发明，不用麻醉，看着监视器，直接用剪刀似的器械插入内脏，重复三次，疼得被子全是汗水。

　　失败后继续做常规手术。这家医院的老板是他的老乡，仙游枫亭人。

　　46床3日出院。

　　由护士轮椅送来占据空床的是一位退休的邮政司机。医生问，你的家属呢，患者回答：全死光啦。

　　头两个晚上，他疼得直骂医生护士，说什么医生不高明了，检查不出什么病;护士不专业，动作不麻利了等等。

　　6日早上做完核磁共振后，大约11点半，医生告诉赶来后悔的家属真相：癌症晚期，已经转移。

　　临出院前，患者与老伴依然在争执：如果孕妇(二女儿)的孩子姓林，房改给2套房子，否则，只给一套。

　　48床的男孩5日出院。代替他的老先生年龄大约七十多。

　　他是被家属硬按在床上的。他愤愤不平：说好门诊打完点滴就回家，你们太过分了。

　　家属说：闭嘴闭嘴!早上6点你就嚷嚷说快点快点，现在呢，由不得你了。

　　倔老头说，你们都被医生骗了，我没病，我死不了，我死也要回家。

　　家属拍着床头说：你给我老实呆着!下次狼真来了，我们可不管了。

　　倔老头始终不肯盖被子，不过，他后来渐渐妥协了。

　　今天是3月7日，由于父亲回家后表现良好，于是，写下以上文字，作为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