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夏天我从新疆考上天津的军校,准备去上学。接到通知时,我们的连队去昆仑山执行任务去了。车队上山前,我们连长说:“文书就别去了,我们这一去就是半年,我相信你能考上。”那是我当兵以来最放松的几个月。团部干部股打电话告诉我通知来了的消息时,有一整晚我都在流泪——终于,在经历了那么多的艰难曲折之后,命运的女神开始眷顾到我们这些草根身上。多年的奋斗,不就是想结出这样的一个果吗?这一切怎么能让人心里平静?
那时,我已在南疆戍守了三年之久。除平时干好本职工作外,我一门心思想的,就是考军校。起初,我一直想考解放军艺术学院的作家班,但军艺招生的指标,始终到不了基层一线。为了改变命运,我还曾幻想在部队里能成为专业作家,经常向报刊投稿,仅是偶有新闻发表在当地小报。有一年,我工工整整挑选并抄改了一大叠作品,寄给某杂志。但很遗憾,半年过去了,石沉大海,半点音讯也没有。在那个冬天,我烧掉了屡投不中的一大摞手稿后,开始认真准备考试。于是,在茫茫的戈壁滩上,我利用站岗与工作的间隙,拼命学习与锻炼,一套军报招生丛书,我从头做到尾,不懂的就去请教别的连队的战友。实在问不出来的,就死记硬背,在广阔的天空下几乎背熟了所有物理与化学的公式。因为当年我上高中时选择了文科,高二便没有再学物理、化学。但让人意外的是,在预考筛选时,我在我们那个正师级单位竟然考了第一名!这让我既高兴又担心,我甚至觉得战友们都在隐藏实力。后来,又去参加了正式考试,等成绩最终公布、我拿到通知书时,才知道自己竟然又在全师名列第二!
拿到通知书时,我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家里,主要原因是我听说上了军校还要实现全程淘汰,不合格就会送回来。我生怕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暂时对家人隐藏住了这个巨大的喜讯。
我和团里一同考上的几个好友一起,经过多日的颠簸,从库车到库尔勒再到乌鲁木齐,经北京到天津,到达学校已是深夜。哨兵让我们进去后,由于找不到报到的地方,我们便在后来流汗流血的操场上睡了一晚。夏天操场上的蚊子很厉害,但也没有咬醒一路奔波的我们。第二天一早,我们被跑步的学员推醒。我们便换上整齐干净的军装去队部报到,一个年轻帅气的上尉军官接待了我们,不热情,但很威严。在我们办手续时,另一个战友也来了,他穿着便装,进队部连个报告也没喊。上尉问:“你是来干什么的?”他说:“报到啊。”说完拿出通知书。上尉一看就火了:“你来报到?你以为你是谁?连个报告都不打,连个军装都不穿,你还是军人吗?你觉得考上很了不起很牛逼是吗?”上尉一边说一站起来,对这位同学说:“你现在立马给我滚出去,换完装再来。”战友脸红了,他连忙跑出去,换好装后响亮地喊了一声“报告”。上尉说:“从现在开始,我便是对你上军校教育的第一课,就是你在队部门口给我站一上午军姿。”上尉说:“我给你们讲,进了军校,你们就是来学习的,别以为自己是干部。三年不合格,你们从哪来回哪去。”
果然,入校第一项就是复试,既有文化考试,又有专业考试。复试完,全校有就八名同学(包括我们队里的一名),因为复试成绩与考进来时的成绩相差太大而被退回部队,还有一名因为专业复试不合格也被退学了。我们队里的两个战友离开时,哭得泪兮兮的,让人同情。教导员讲:“这还不是终结,你们还有三个月的强化训练,这三个月中,有不合格的,一律退学。只有三个月正式注册后,才是正式学员,同时开始全过程的淘汰制,一直持续到毕业。”我们听后,更是压力山大。头三个月,我基本上是在补体能课,除了日常操课与学习,我坚持每天跑四个五公里,早晚与上午下午各一次。我们天天都在缺觉状态,只要教官喊休息,倒下来躺在操场上便睡着了。在强化训练中,我们都害怕被淘汰,所以每个人都像新兵连一样,特别紧张,拼了命地奔跑和表现。那是漫长的三个月,也是痛苦的三个月,同时更是幸福的三个月。在最后结束的一天前,我们进行了一夜四十公里的长途奔袭,算是训练打了一个结。那天夜里,我们全副武装,跟着大部队出发,一直走到天亮。最后的五公里是冲刺。虽然那时经过了三十五公里的行军,体力已相当疲乏,但枪一响,我们以班为单位,都开始拼命地跑起来。我们班有个海军,长得很胖,几度想放弃,甚至在长距离行军途中便想放弃,上救护车。我说:“一上车便意味着退学啊。”他哭了说:“退就退吧。”我说:“不行,要坚持住。”于是,我拉着他走,行李让一个河南战友背着。等冲刺时,跑了一段,他累得不行,气都呼吸不上来了,又想放弃。我在他屁股上狠狠踢了两脚,骂了他。其实骂他是为了刺激他,让他跑起来,果然有作用。他又动起来了。我便用背包绳拉着他跑,后面有全班的同学推。他的武装行囊,被大家轮流背着跑。就这样,我们坚持到了终点,而且不是最后。大家躺在地上,有人哭,有人笑。我倒在地上,突然一放松,气也出不来了,我抹抹脸上,全是泪。这天,学员队破例放了半天假,让大家休息。但到了夜里,我们刚想放松一下,整个学校却都在疯传,各个学员队都要淘汰学员,让空气都充满了不安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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