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到下一级楼梯时,你抬头,微笑,向我挥手示意。你的眼睛神气活现,微笑中带着点顽皮(这是你惯有的表情,这表情曾无数次侵略我的梦境,对我的身心造成无法估量的冲击力)。那神气活现的眼睛和带着点顽皮的微笑,让气度不凡的你于成熟中透出一份特别的天真,而这份天真又毫无疑问成就了你超越年龄的青春年少。
那个时候,我软绵绵地倚靠在家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你挥手微笑与我道别,眼巴巴地看着你一级一级走下楼梯,眼巴巴地看着你一步一步离我远去。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一声一声,敲打在我的灵魂上,心就那样一点一点被掏空。环绕在身边的气流也一点一点缓缓淡去刚刚烧到炽热的温度,冷寂便毫不客气地迅速席卷了被掏空的灵魂。
无能为力,真的无能为力,我没法把你的躯体握在手中,揣在怀里,拴在我纤细的腰上。当然,谁又能将谁朝夕拴挂,如同掌中的手机?如同眼眶里的瞳人?如同灵魂里的思想?即使是初入婚姻中的爱人,即使是一起走到生命黄昏时的伴侣,也是不能无时无刻完完全全地占有对方。
清楚地知道,下一轮的等候,从你抬头,微笑,挥手示意这一刻开始,就避无可避地要隆重上演。那是一场马拉松式的等候,是一场放肆意淫却无法获得真正满足的等候,是一场将身心置于炉火上炙烤的等候。唯有当你的脚步声再一次于楼道里由弱到强地响起,当我打开家门再一次看见你生动亲切的微笑、神气活现的眼睛,当你冲进我的小屋再一次与我热烈地拥吻,这场身心的煎熬才会宣告暂时休战。
我的爱情如此昂贵啊,相见是为了给等候一个圆满的交代,还是为了下一轮更焦心的等候?说不清楚,真的说不清楚。
或许,你要认为我在夸大其词,什么身心煎熬,哪有那么严重。没错,夸张一直是女人在爱情学上最喜欢运用、也运用得最得心应手的修辞方法。热恋时的幸福也好,失恋时的痛苦也罢,似乎没有夸张的介入就没法将一段爱情演绎到荡气回肠。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此时,我完全是以拍摄的方式,实录守望你的每一个日子里,我的灵魂与肉体经受的双重煎熬。说实录是因为那种煎熬源于我不知道再一次听到你由弱到强的脚步声,再一次看见你生动亲切的微笑、神气活现的眼睛,再一次收获你热烈的拥抱,会是什么时候?一个星期,半个月,还是一个月?不,一个星期,半个月,一个月,时间长短不是问题,相见有期并不会让人心焦心悬心慌,相见有期的等候是甜蜜的,从容的,宁静的。之所以如此恐慌,如此焦虑,如此失了风度,是因为我不敢确定,真的不敢确定你还会不会再来看我?我还能不能再次听到你的脚步声于楼道里由弱到强地响起?眼前的这一次亲吻会不会成为我们这一生的绝版?是的,我恐慌的是你一去不再回头;恐慌你将情感生活重新洗牌后,再也找不着我的位置;恐慌我在你心中很快淡如云烟,某一天,当你就着黄昏时的光影,回忆起曾经的这个傻女人,她的样子已经缥缈得捞不到半点分量。
我的等候是如此的没有着落,每一次都像一场生死宣判。我站在被告席上,弱不禁风,头重脚轻,摇摇欲坠。而你端坐在审判席上,俨然铁面无私的法官,没有情面可讲,只有程序操作;没有申诉的机会,唯有签字画押无条件服从。
我的爱情如此昂贵啊,下一次相聚永远是一个悬案,面对这个悬案,我可怜的智商一筹莫展。
不要说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更不要说我对你没有信心。这与信心没有一丁点儿关系,连附带的远房亲戚关系都没有,因为根本还没法上升到信心这一高度。
我的爱情太过昂贵啊。那情形就像狂热地爱上一幅名画,狂热地想要据为己有,却囊中羞涩。我无数遍搜寻全身上下,连一根发丝都不曾放过,却依然找不着可以与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的名画等值的东西,我注定成不了这幅名画的主人,就算要将它借回家中赏阅,我都羞于启齿,诚惶诚恐。
有人说,活着最重要的理由就是因为被需要,同样的理由,爱情存活也须得以被需要为基础为前提为必要条件。
哪怕是被利用,被利用也好啊。——能够有利用的价值,也还是有价值的吧。可是,在我俩之间,我无比悲哀地发觉,随处可见随处可触的都是我需要着你的理由,却找不着一处被你需要,更为可悲的是,连一点点可能性都没有。
你的周围潜伏着多少爱慕者啊,她们无一不像朝圣者一般心甘情愿匍匐在你的脚下,随时乐意听从你的差遣。
那些你的爱慕者啊,那些朝圣者,无论哪一个站出来,无论以什么样的姿势,无论修不修饰,我都将黯然失色,被别人蛮横地挤出视线所及的世界一般。
不,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你也不需要我曾经引以为傲的智慧,因为一百个我加起来也无法与一个你的智商一较高下。你也不需要我曾经到处炫耀的思想,因为面对你,启动思考的结果除了暴露我的肤浅无知外,便是能够让你更清楚地见识什么叫蠢女人。你更不需要我的甜言蜜语,即所谓深情款款的情书,对你来说,那些我书写到涕泪俱下的词句不过是幼儿园里哄小孩开心的棒棒糖。
你绝对不是小孩子,而我却弄巧成拙把自己打扮成了最没有办法的幼稚园阿姨。我握着这仅有的具有质感的棒棒糖,握着我那骨瘦如柴的资本(我唯一能够拥有的便是爱你的可鉴日月的心,唯一能够付出的便是爱你的一份纯粹),站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地,痴痴地,等你。我痴心妄想着无本万利,我傻傻奢望着天上掉无穷大的馅饼,并自欺欺人地设想着守株待兔这样成功的案例在我身上不断重演。
就这样,我等你,我等候着你,站在萧瑟的寒风中,像一个衣不蔽体、奄奄一息的乞丐,我无限虔诚地可怜巴巴地死皮赖脸地向你伸手要你的施与,还要你的不断施与。靠着你的施与,我得以重新呼吸;靠着你的不断舍施与我得以重新感知生命的活力与活着的味道。我的爱情如此昂贵啊,门不当,户不对。我仰望光芒四射的你,禁不住无比气馁,禁不住悲从中来。
可是,却依然无法遏止地要继续爱下去,继续这种纯粹到没有任何杂质的爱,继续这种差不多要遗失自我的爱,继续这种悬浮于半空中的爱情守望。
不管有多么的辛苦,多么的惶惶然,多么的悲怆凄美。
只因为抵不过你的一个消息,一个电话,一个微笑,一个眼神,一个拥抱,一个亲吻啊。我何尝不知道那是饮鸩止渴,却万死不辞,不敢舍了我那昂贵的爱情啊。
今夜,有雨有风。昨夜,有风有雨。前天晚上,风雨毫不羞涩地风骚了一整夜。——我听见了寒冬逼近的匆匆脚步,它气势汹汹,这是它侵袭人间惯有的伎俩。
不知道会不会又是一个需要独自承受寒冷的漫长冬季。
床上的棉被不知什么时候就显得有些单薄了,抵不住风寒,该撤换了,再不撤换就有些受虐的味道了。
可是,再等等,再等等,或许明天,或许后天,或许预期中预期外的哪一天,楼道里就响起了你的脚步声,一声一声,由弱渐强,将我的心敲击成繁华的舞台,我们可以浓妆亮相,翩翩起舞。
那时,有你在,才有心思替换这一床秋日的棉絮——固执地觉得新换棉絮的第一天有你在有你陪伴,这个冬季你便会一直在,一直陪伴着。
与其说害怕独自面对冬的淫威,不如说害怕独自面对没有了你的日子。
可是,你已经很久没有给予我爱的回音了。
很久很久,久到我害怕说出那个时间,尽管一个星期对很多人来说,也可能就是一眨眼的事情,但是,对我,就是很久很久,久到我的心有些扛不住这种恐慌了。
恐怕我已经不用再等你了,一切终于可以消停了。但消停无疑只是表象,只是假象,你就像毒素一样已深潜体内,与血液混合,杂糅,再也无法分离。
我一直固执地以为,死心塌地的意思是死心了,就能脚踏实地了;反过来也能成立,想要脚踏实地,就能完全死心。
可是,我死心了吗?不啊,我心死了一万次,还是死不了半回心。
身心破碎,剧烈疼痛,绝望至极,空洞得要发狂,此时,祈愿一切都不曾发生才好,祈愿一切都只是做了场白日梦才好,祈愿醒来一切痕迹都不曾留有才好。
我这么祈愿,这么祈愿了还祈愿,不是因为后悔,即使早知今日,我也笨蛋般还如当初,是逃不出的宿命!
此时,我只是想要止痛,想要止住这没完没了的入骨入髓的剧痛。
上帝,请赐我灵魂的罂粟花啊!求您了!
我握着上帝的特别恩赐,无比惊慌地发觉,竟赫然是你!
作者手记:
最近上下班路上,都有听《无所谓》。无所谓/谁会爱上谁/无所谓/谁让谁憔悴/有过的幸福/是短暂的美/幸福过后/再回来受罪/错与对/再不说得那么绝对/是与非/再不说我不后悔/破碎就破碎/要什么完美/放过了自己/我才能高飞/无所谓/无所谓/原谅这世间所有的不对/无所谓/我无所谓/何必让自己痛苦地轮回/我无所谓。只希望借此强化自己对于情爱消长的无所谓,对于风景来去的无所谓,以为这样,便真的可以做到放手轻轻巧巧,看他人漂亮转身亦风轻云淡,不再幻想,不再期待,不再奢求。对自己说,一个人的日子,挺好。夜晚,便听《无言的结局》,反复听,听到心凉如水,听到泪流满面,听到泪痕斑驳。可是,纵使如此加紧防御,如此谆谆告诫,如此软硬兼施地自我劝解,还是死不了心。那幻想,就像不倒翁,始终潜伏在体内;那期待,就像春日的笋尖,始终蓬勃在体内;那祈盼,就像突破黑夜的日光,势不可当。
唯有投降,投降在爱情的魔力之下,投降在注射我爱情激素的某人身上,投降在怎么也宰杀不死的欲望之下。朋友说,这是生鱼片的绝望,是,倘若我是鱼,被烈火煮沸之后,我的眼睛一定还使劲睁着,那是我对你永恒的注视,深情款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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