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七八十年代,农村经济萧条,青壮年为了挣钱养家糊口,纷纷外出打工,留下的只是老弱病残妇女艰难地盘着那一亩三分地。本该上学的孩子却一个个忙碌在田间地里,或放牛、或找猪草、或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给贫困的家庭减负担、补充劳动力。本文围绕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讲述当时农村生活的无奈和辛酸,虽然语句朴实,但却字字艰辛。
01.母亲给我安排任务
“小正,起床了,昨晚刚下了一场雨,去把小洼子剩下的一块包谷地犁了种小麦。”
天刚蒙蒙亮,母亲不紧不慢顺木楼梯爬到楼板上来,掀开我的被子。
我不情愿地半睁睡眼,伸了一个懒腰。深秋的窗外浓雾紧紧裹着村庄,有的雾气还不时从瓦逢里、板壁逢里挤进屋来,一股凉意迅速把瞌睡驱赶开去。
“天还不亮就喊着起床干活,一大早出门冷感冒了还得花钱吃药打针,太阳出来了再说。”我自言自语后又懒在床上。
火垅边父亲的打嗝声、喝水的咕噜声和煮熟的洋芋的清香味不时传到楼上,这几天总吃莲花白煮面汤,不见油水,虽然懒在床上,但不争气的肚子咕咚作响,睡不下去了。
“你怕冷,小麦种不到地里,来年饿肚皮的时候看你怕冷还是怕饿?”父亲听到我的话后带着咳嗽指责我。
“你父亲受了风寒,咳嗽着还得去挖煤,前两天在煤炭洞里受伤的脚都还是肿着的!现在吃两个洋芋也要撑着去上班,你都是读一年级的10岁大孩子了,来年上学的书学费还得到煤厂一分一分挣,你不去犁让你妈去犁不成?”母亲砍着猪草在批评我。
父亲一个一个吃着锅里煮熟的洋芋,被哽住了就猛喝一口开水,不时用手拍拍胸口。母亲放下砍猪草的活路,到火边两手不停地在火垅的冷灰里抓找烧过的煤炭颗粒均匀地撒在红红的炭炉里,我喜欢把煮熟的洋芋用火烤了吃。大姐、二姐已嫁出成家,三姐患百日咳在三脚树矿务局医院住院有好些天了,哥哥辍学上云南个旧背小荒几年不回家,也不见一封信回来。
“吃完了就去犁地,我煮好猪食就去医院接你三姐出院。”母亲催我们赶紧出门,她还有好多事要忙。
02.父亲教我犁地
吃完用自家腌制的咸霉豆蘸着母亲刮好的火烤洋芋,喝完一饱开水,父亲早已扛着犁一颠一跛出门了。母亲打开牛圈门,我牵着黄牛寻着父亲的背影紧跟上去。
“爸,你牵牛,我扛犁。”我知道父亲的脚还再疼,只是倔强的父亲从不表露在脸上。“你一个小娃娃,扛不动这犁,牵着牛跟着我,我把犁给你送到地里。”
蛐蛐声、蛙声一片,除了我们父子俩,放眼望去,一片片空旷的萧瑟的庄稼地里,再无一人,别人家的地埂早铲得光溜溜,包谷庄也被翻到了土下,就剩我家的一小块布满密密匝匝包谷庄和杂草丛生的“鸡血地”摆在那里,远远望去与众不同,很是扎眼。
父亲帮我把牛驾好、犁套好,我在前面牵着牛,父亲在后面甩起鞭子,吆喝声回荡在山谷里,淹没在浓雾里。犁铧在地的最边缘吃力地钻进了粘粘的“鸡血土”,一沟犁到地的交界处,父亲用犁铲铲掉包裹着犁铧的粘土和杂草后,便教我犁地的方法和技巧。之前在砂土地犁过几犁,可是面对眼前的“鸡血土”,再看父亲掌犁那吃力的样子,我真没有把握犁完眼前这块地,心扑通扑通跳不停。
犁地的最边缘要讲究技巧,一不小心整个犁就会掉到坎下,危险又费事。父亲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担心,所以帮我犁了最边缘的第一犁。
父亲唠叨半天后,顺手递给我一盒洋火,虽然不放心,但还是低着头离开了这块包谷地。看着父亲一瘸一拐钻进浓雾的背影,也不知道是担心父亲带病上班还是担心自己能否完成犁地的任务,眼泪哗啦啦流了出来。我拖着笨重的犁好不容易把头调了转来,在浓浓的雾里,在远远的地埂处,隐约看见父亲缩着身子,伸出半截脑壳一动不动看着我。
03.我自己犁地
父亲曾在我们面前显摆过,他是煤厂的放煤高手,如果上班去晚了,那些上班的就坐在煤箩筐上,眼巴巴伸长脖子远远地望着父亲去煤厂的那条毛毛路。想到父亲生病了还努力去挖煤挣钱,想到明年交学费的钱,想到哥哥出门多年也该回来了,想到三姐今天出院病好了明年可以带我读书……我犁地的劲头提起了很多,深一犁浅一犁的在地里画着。
紧裹大地的浓雾慢慢散去,换来的却是一堵堵黑压压的乌云,不一会儿,天空中飘撒起了毛毛雨,越飘越大。粘粘的鸡血土牢牢地粘连着我的解放鞋、包裹着犁铧,鞋子越来越重,犁也越来越重,雨水、汗水、泪水交融在一起,流进眼里辣辣的,淌进嘴里咸咸的。牛也不听话了,不顺沟,左歪右斜;犁铧有时插进泥土最深处,牛挣不动,任你鞭子甩得嗖嗖响,一步都不肯往前走,犁铧插浅了牛儿又立着尾巴拼命往前跑。手上的水泡一个一个鼓起,又一个一个被磨破;几次鞋子被甩掉,光着的脚掌被尖石头、包谷庄不知划了多少道口子,不知道是我流下的血还是“鸡血土”本来的颜色,被我用犁铧翻起的泥土受到雨水的浸淋后显得越发血红血红。来回折腾到中午,地还没犁完一半,牛儿有气无力,我也有气无力。把牛从犁上卸下放了去吃青草,自己也没指望有人会送饭。原野里秋风瑟瑟,卷着毛毛细雨呼呼地吹着,全身湿透的我被一股股凉意和饥饿侵袭得疲惫不堪。
这时想起了母亲的话,地的另一头樱桃树下的秋洋芋还没刨回家,掏出父亲给我的洋火,还勉强能用。
04.父亲来接我
饥饿和寒冷迫使我走到樱桃树下,拉一捆包谷草,拾一些干柴,柴火生起后刨了些秋洋芋边烤边吃。就这样吃着洋芋烤着柴火,不知不觉歪斜在地埂上睡着了。心中牵挂着还没犁完的地,不知什么时候樱桃树上滴落下的雨水又把我浇醒过来。
雨停了,懒洋洋的太阳光透过薄雾斜斜地洒向大地,牛儿懒洋洋,我也懒洋洋。
无论如何今天也要把这块地犁完,在父亲和母亲面前骄傲一回。说是犁地,还不如说是赶着牛拖着犁把这块地走了一遍,很多包谷庄都没有翻起来。
太阳悄悄地滑到了山的那边,远远地看见从地的尽头一瘸一拐向我走来的身影,是父亲下班后来接我的身影。我突然提起精神,吆喝着牛儿拼命犁地。“我们小正还是把这块地犁完了,下雨的时候也不拉着牛回家,今天犁不完,我明天请假犁,感冒了如何向你妈交待。”我的心热呼呼的,又酸溜溜的,欢喜与悲伤两大矛盾同时交织在心里,父亲下班后还没洗澡,也没吃饭,黑得发亮的脸盘只见两口白牙和眼珠子在转。父亲帮我犁完剩下的地,拔完立起的包谷庄,他扛着犁,我拉着牛,父子俩拖着疲惫的身子向家走去。
05.三姐病好了,我病倒了
回到家的当天晚上,我卷缩在火笼旁的旮旯角,时冷时热,不想动,更不想吃饭。母亲把留着做种子的本地红米稻谷用礁舂碎后给我熬了粥喝下,用手摸了一下我的脑门说:“这孩子感冒了,今天就不该让他去犁地。”母亲不知道是抱怨自己还是父亲,说完找了了止痛片和安乃静给我服下。
第二天我咳出的痰带出血红色,连续两天不见好转。母亲着急了,请中医抓草药,请师娘驱鬼魂,又是药罐罐又是“解身上”,草药吃了好几付,身上解了好几回,可是病情越来越糟糕。到卫生院检查后医生说是心脏病,母亲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多方求医几个月后病情不见好转,辗转来到山脚树矿务局医院,通过住院观察,诊断后一名女医生告诉母亲,虽说来大医院迟了些,但病没什么大碍,再吊几天盐水就可出院了,母亲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06.母亲消瘦的背
出院当天,从深陷的眼眶、手背上爆鼓的青筋可以看出母亲消瘦了。
在月亮田的火车钻洞里,母亲顺着打关发黄的电筒光圈,背着我有节奏地行走在火车轨道枕木上。
“妈,以后我再也不犁地了,病了你又背着我四处找医生,我还是用心读书的好。”
“不会了,不会了,”母亲说,“无论如何妈以后都不会再让你犁地了。”
母亲的话里有许多无奈和心酸,生活再苦再累她独自撑着。其实我也知道妈的不容易,但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是躲在她的背上悄悄流泪。
通过这几个月的折腾,学没有上,三姐也没有上学,病好了,可是我真的累了。在漆黑的钻洞里,听着母亲均匀的呼吸声,我把头紧紧靠在母亲瘦小的背上睡着了,睡得又香又甜。梦里,哥哥挣了很多钱终于回来犁地了,父亲也不用带病去挖煤了,我不用犁地了,读五年级的三姐又倒转来陪我上学,老师还直接让我跳级读三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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