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病消灾,驱魔送鬼,卜问吉凶祸福,课金一十六元八角,遇有缘者分文不取……”老牛头举着“半仙”招牌,在郑家老宅附近,不歇嘴的喊。
“先生,我姑父请您家里说话。”一少年请住“半仙”,将他领进了郑家。
“哎哟不好,你这屋里阴气太重,在下告退。”老牛头接过少年递过的水,刚凑到嘴边,却突然大叫一声,起身便望屋外走。
郑老和少年紧忙一边一个攀住:“先生有话,但讲不妨,何故就一定要走?”
老牛头挣扎不过:“贵宅阴气太重,魔头来历不小,在下需回去告求我师,敬请驱魔神器,或可为贵宅禳除灾祸。”
重新请得老牛头坐下,郑老亲自斟上茶来,吩咐少年好生陪着,自己去到内室,取来一沓子钞票双手递给老牛头:“事先无有准备,家中现钞不多,还望先生少责。烦请多多拜上贵师傅,请得仙师神器,为家下驱魔除灾,不敢言谢,有心意聊表。”
老牛头客气一番,收下钞票,起身告辞。郑老直出门送出街口方回。
郑老刚过六旬,曾经在矿上当过管理员,家境殷实,女儿在国外定居,平时只有老妻相伴。二十来日前,老妻突然一病不起,省市医院跑了好几家,无奈收效甚微,这几天正躺在二楼卧室将息。因听见叫除病消灾,便要郑老去请。
郑老本不愿去,奈何老妻说:“别动不动就不信这不信那的,你不是还见过卦书上说你命中无子嗣、有女难顾家?”拗不过,只得随了。
第二天,因老妻催着,郑老去了街口好几次,直盼到黄昏时分才见到老牛头一手举着招牌,一手擎着个净瓶,旁边跟了个道童,峨冠袍服,摇摆而来。
到了家里,郑老早已备下七碟八碗,请来作陪的族间老小并高邻也早在恭候。老牛头吩咐撤去荤腥,重新摆了素斋上来。
斋罢,老牛头吩咐摆上香案,敬起净瓶,批发仗剑。一边让道童引了郑老及家间七大八小,围着香案拜了四方八面、天地神祗。稍后开了荤腥,家间、邻里又相陪吃了一席。
“本来已不抱希望的了,如今叫了他来……”众人散去,郑老跟老牛头闲聊,指着少年,“哎,这是外家侄子,叫他来,平时有个召唤,如有个三长两短,也得他给报个信息。”
老牛头摇晃着脑袋,长篇大论道:
——小可昨日在尊府前已知端的,尊府座西而向东,前阴而背阳,可知这屋基百年前曾有阴宅,主人因伤寒而死者。尊夫人当是前月晦日子时染的恙,当是出门小解,回后冷热无常。不是别的,当时阴宅主人回归,尊夫人误撞了。医家不知,施以丸药盐水,便不得好。
人之生病,有可医治者、有可调和者、有可禳告者,不能一概而论。可医治者,丸药盐水镇之,可调和者,粥汤饭食服之。药食本同源,药者食之精也,力道强于食而已。
现在的医家,靠丸药自养,所以要夸大丸药作用。西医大夫靠处方,一进门,听诊器、温度表都不用了,一句话‘哪儿不舒服’问过,就大处方伺候,要不就整这样超、整那样光,还要黑吃、共整,总要整你个吃干打尽。门诊搞过了,还得住院,千儿八百,用完再交,啥时候交不起了,也就停药出院了。中医郎中呢,动不动子丑寅卯、日月阴阳,草根几包,还得问你信不信,信了就好了,不信就是心不诚了,药医无缘了。
说着安慰了郑老一番:“尊驾不必忧虑,今日遇见小可,尊夫人也就病愈有望了,小人人称半仙,天传的符籍,夜梦里得的道。刚才小可也说过,病有可禳告者,人生天地之间,就有玉帝阎罗管束、魔头厉鬼拘禁,那玉帝阎罗、魔头厉鬼得道超生之前也是凡人,也通七情六欲,曾食人间烟火。尊夫人既是无意间冲撞了他,禳告禳告,通了人情,也就管保无事了。”
“除病消灾,驱魔送鬼……”离了郑家,牛半仙背了满满一包“祭奠”,举着招牌,擎了“净瓶”,又一路的喊着走出了镇子。到得镇子外边,衣兜里掏出两张票子,打发小道童,分了路,将招牌净瓶往路旁水沟里一扔,哈哈哈大笑着,摇摆着往家赶。
半个月亮登顶,照着风,吹着山路边的小灌木飒飒作响,月朦胧、风轻轻,老牛头真想唱,“憨老郑呀郑老憨,还记得二十年前不?老子求你给换个岗位到地面,不理不睬的,害的老子在井下被矸石砸伤,住了他娘半年多的医院,你不闻不问的。出院想多休息两天,死活不答应。硬着头皮多休息了几天,你就把老子全部算旷工给开除了。矿上是你家开的?可晓得,风水轮流转,你也会有让人算的时候?鸡鸭鹅各一只,刀头肘子各一对,小可为您禳一禳,禳你个球哟,还得搭上两次拢共一千三百六十块,请人装小童打发二百,请人编瞎话打发三百,再给王哈巴,哎,先不算球他了,一个酒瓶瓶,一根布缕缕,老子净赚……哈、哈、哈。”
“哈。”什么东西在后面叫了一声,老牛头心里一愣。“哈,哈。”来了两声,老牛头发了毛,有些不自在起来,惊悸悸的。“哈,哈,哈。”连着三声,老牛头心开始突突,后背心像进了麦壳子。
老牛头悻悻的回头去看,空旷一片,那声音却又在背后响起“哈,哈。”哑嗓嗓的。
老牛头于是停了脚,屏住呼吸,半晌,没什么动静。开步走,又叫。
停下,没动静,开步走,“哈。”老牛头身子开始发热,两腿发软。
老牛头于是跪下了,拿出包里刚从郑家捞来的香和纸,抖抖瑟瑟的化开了,禳禳祝祝的忙了一阵,再走时,果然静了。老汉于是又想唱。
“谁说的鬼难缠,千错万错,马屁不错,两句好听的话一说,各人走开了。”老汉颠颠的想,“明儿个,用这赚来的钱,先买个石磨,再买点纸化一化,说不定还能找个鬼儿来推推……”
“哈。”
又一声叫,老牛头吃一惊,“哈,哈。”老牛头腿儿一软,扑通,掉水田里了,挣扎起来,一路跌跌撞撞。幸好过了水田便是家,到了门边,猛敲。
“半夜三更的,怕是强盗哦。”大儿子的声音。
“不,是鬼,不听‘哈,哈’的叫?爹说过了,鬼叫就是这声音。” 小儿子说。
两人一人操跟扁担,摸到门后,开了门见一人倒了进来,也不及问,猛打。
“别,打,我,是爹。”
“打死你个贼杀的,你是哪个的爹!”小儿子说,气不打一处来。
“真有点像爹的声音。”大儿子说,“快点个亮来照照。”松明子下,一身泥水的老牛头屈身抱头,趴在地下嚷,身旁半开的包里,一只半死的鸭伸着个头,动一动,“哈”一声。
两小子倒腾好一阵才把老牛头搀进屋去,老牛头于是在床上哼了整整一夜。
“牛大哥,牛大哥。”随着太阳升起,一个干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王哈吧,叫我爹做啥?”大牛推开窗,问。
“前些天我给你爹的信儿,郑家的事,可真么?你爹赚了,啥时候宰了鸡鸭,也该请我吃吃是。”来人嘻嘻哈哈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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