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没有神经,树和草连路都不会走。动物们目光涣散,到处流窜,上帝只给了它们一个勉强用于自卫的大脑。因此,草木成林而相安无事,万兽逐野而物竞天择。
地球上的一切麻烦,皆来源于人类。人类的全部艰苦都来自于头脑。
人与人之间的勾结、猜忌、陷害与拯救,盖出于此。正是由于大脑的诡秘,人类才有了国家、战争和永不消失的不平。
其实,一个人的大脑常常笨得连自己的小小肉体都管理不好。所以,地球的秩序由人的大脑来管理,实在值得质疑。一个人与他自己本身的矛盾,构成了人类几千年的难题之一。
一个人掏了名片,那只说明纸片上的名字是代表着他的符号。某些人常常因为名片上印不印某种职务或称号而犹豫,或者是在几种角色的选择中犹疑不定。也就是说,他对自己究竟是谁,无法确认。
在几十年的生命过程中,一个人可能成为几场戏中的不同人物。流氓和国王,可能属于同一个肉体;英雄与囚徒,财主与乞丐,可能由一个共同的心脏供应血液。
由此看来,抽象的命名具有极大的游移性,而肉体才是最真实的。人类中广大的下层人士,从来十分尊敬自己的肉身。他们细心地辨认着肢体上的记号,以防与别的躯体混淆。他们也尽量满足骨肉中发出的各种申请,不失时机地把大块的肉通过喉咙塞进其中。
他们的大脑无疑是最负责的灵魂。
一个人的头,生长在身体的最上方。这颗头颅内的思想,必须对下面的肉体承担全部职责。这身体受到风寒,遭到鞭打,或者忍着饥饿,都是这思想的某种失职的耻辱——它是它唯一的保护者,除了这思想,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大脑为这身体负责。另一方面,后者也是前者的象征。这灵魂得了奖章,领奖台上必须走上一个身体,接过那光荣。而灵魂受到讨伐,那些骨肉将逶迤于地,被千夫所指。
事情变得相反——既然灵魂能使身体的遭遇如此上下起伏动荡,这些无味的肉,可以忽然成为座上之客,也可以忽然成为阶下之囚,那么,灵魂似乎又成了主人。一具迟早要腐烂的身体,为什么不忍受一下偶尔的不快,而去忠诚地辅佐精神,让灵魂之烟步步高升呢?
一架中间带着支点,两侧或高或低起伏着的跷跷板——就是几千年来人类发生过的一切。肉身高高在上享乐时,你的灵魂必低贱地委地。而当仿佛被遗弃的躯体苦苦磨损于生存之时,那灵魂可能正向着云端缥缈而去……伪善的精神,却一天也不想成为十字架上的耶稣。那虚实二物便永远无法衔接,正如妄想把大象的头颅嫁接在蚂蚁瘦弱的肩膀上。
人类,我这忧天的杞人,为你的这种灵肉之争而忧虑。我愿在思想的假设中,把两条冒充的箴言刻入你忐忑不安的背影:
第一,你要紧紧按住自己的头顶,以防止大脑飞离躯体。
第二,你要时刻踮起脚尖,迫使肢体向上挺拔,莫让那堕落的力量坠断脖子。
让我回到本文的开始:灵魂与肉体,正如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婚姻,争吵的爱情之箭,双双射回自己的心中——那是一摊沉甸甸的血肉,上面栖息着一只轻灵的小鸟。它们,先天而无奈,它们永被包裹在铁的皮肤之中。自己之轻与自己之重,相濡以沫,分庭抗礼——这就是任何一个人永远摆脱不掉的心情。
温馨启迪
哲思斐然,行文洒脱,于洋洋洒洒间,剖析了灵魂与肉体的辩证法则,表明灵魂的重要:因为有了灵的需求,所以人才有别于动物;同时,也表明了灵魂和肉体的不可分离与不可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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