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炎热的夏如火如荼,从早热到晚,酷暑难挡。感觉大大的太阳,火球一样,在头顶滚动着,把个人们热得无着无落的。这炎热好似白素贞喝了一杯雄黄酒,马上就要现原形了,在炎热的烤炉上,不断翻滚,痛苦着挣扎着。
忽而间,在一缕秋风里渐渐退去。总是感觉夏,如妖精一样,酷热得猖獗之时,谁也拿它没办法了。秋就来了,好似拎着收妖瓶,吹出缕缕风儿,将妖收入瓶内,拎走了……天地间露出一片片空旷,辽阔——白的云,蓝的天,成熟的庄稼地,逐渐枯黄的野草,轻轻的风儿,在蓝天野旷间,轻轻吹拂。
我居住的山间,也霎时间,凉意徒增,秋叶在发出莎啦啦告别的轻语乐音。恰如一曲《秋水》纯音乐奏响,飒飒风起,涟漪一层层在池塘河水里一波波轻漾。音乐,在秋风中,传出去很远,很远。
经常的喜欢爬到树上去观望,坐在高高的树杈间,我心已然安静。树叶柔枝被风吹在我脸上,酥痒的感觉,好似多情的秋的指尖儿,摩梭得有些迷乱。一只小松鼠爬到树上,嘴里含着几粒松子,它没有看见我,或是懒得理我,自顾自地吃着松子。
松子的香甜,划过树枝树叶蹭到我的鼻翼间。我贪婪地嗅着,很想向松鼠讨一粒来吃。刚这么一想,松鼠却突然发现了我,忽然掉转头,立时惊慌异常,收起惬意,马上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忽然有些失落起来,刚刚平静的心,被松鼠打乱。
心一乱,耳边也就丝竹乱耳了。一声声鸟鸣,一丝丝虫吟,一阵阵蝉鸣、蟋蟀鸣叫。我知道,蝉的鸣叫,没有几天了,不仅是它的声音,包括它的生命,都到了最后谢幕。此时,秋蝉的嘶鸣也就更加噪响,钻进耳里,好似搅着耳膜,非要留下点什么不可。
清溪缓缓从山间流淌着,潺潺的水响声,在心底唤出一丝丝秋意的绵长。翠竹片片,竿竿随影,分享给了山峦,溪里鱼儿——对望着翠竹,喧闹着,好似担心翠竹的不告而别。其实,还早呢,秋霜没有下呢,何况翠竹何时怕过秋霜冬雪呀?
一阵新雨,雨打翠竹,荷叶依旧翠绿的惹眼,在池塘里尽力妖娆着,绿得依旧田田。只是秋风,已经将一些叶子撕开,但并没有影响到荷叶,毫无伤痛地在漫舞着。
经常的,我站在林间,极目远望,看不到边儿的山林。它们因了秋叶枯草还未凋零尽,遮蔽着我的视线。
二
有人从森林深处唱着那一首《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
他沙哑的嗓音在林间响起,好似一壶老酒烈烈地从葫芦里摇晃出来,洒在山路上,山林间,草尖尖上,花瓣儿间,落叶片片之上……浓浓的甘冽老酒味道,在空里弥撒。鸟儿不再叫了,忒儿飞去,蝉儿不再嘶鸣,收住语音,只有清溪在石上流淌着,潺潺,叮咚。
一只小野兔跳出来,好像还抹着嘴巴呢!醉了,醉了,谁呀?故意的吧,这是诗吗?酒一样,太浓烈了。
一条青蛇在草丛里蠕动着,它从山前一直追赶着小野兔,追赶到此处,始终没有下手的机会。此刻,小野兔竟然有些醉了,青蛇也吐一吐蛇信子,贪杯的它仿佛间,也嗅到了酒香,熏染着醉意,竟然忘记了野兔的肉香。
此刻,那老者已然来到树下,竹杖轻轻一挑,将青蛇挑走,放小野兔回归到草丛里,逃生去了。我这才看清,老者,花白胡须,精神矍铄。望着老者,见他须眉皓然,鹤骨霜髯,倒有几分道骨仙风,便大声问着:“老伯,从哪里来,去往哪里?”
他抬头看看我,回到:“来处来,去处去。”他潇洒回答着,然后,将竹杖往远处一扔,随便往树下一倚草地上一坐,说了声,“累了呐,容我歇会儿,歇会儿哈。”
我从树上慢慢跳将下来,赶紧回屋给老人家提出一壶水,放在火炉上,拔开封炉子的炉门,扇子扇动几下。立刻,炉火呼呼旺了起来,火舌舔着壶底,很快从壶里,发出嘶嘶烧水声响。又去找出茶来,放进雪白瓷壶里,刷一刷杯子,就等着水一开,就泡茶了。
拉开几只竹凳,来到半眯着眼睛的老伯身边,做一个邀请动作,说声:“老伯,请,小院里坐下,喝茶吧。”
老者扶着树干站起来,慢慢走进小院落,四周环顾,一连说着好好好,坐了下来。水烧好了,茶已泡上,缕缕清香,在山林间缭绕,烟火气息招来多少小兽自是不知,又吓走多少小兽也不知呢。只有鸟儿,和蝉儿们,在茶烟里歌唱得更加欢悦。
林间的树木最是钟情的,从不因为什么离开脚下的土地的。要说经得起诱惑的,莫过于树木了。我暗自想着,已将一杯茶水递给老者。
原来老者也居住在山里,很久了。靠着采药生活,不是自己有多么喜欢山林,而是离不开山林呢。他说,山林收留了他,拯救了他。曾经也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也是放浪不羁,到处去闯天涯,不知天高地厚,也可以这么说的。
因为少年不懂事,也做下来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那时的狂浪形骸,以后的后悔难挡,都是一笔笔人生的意想不到。那一年他仅仅十四五岁。许多一样大的少年少女,都在操场上玩耍,他们在一起游戏着,互相追逐着,其中一个叫美丽的女生,漂亮又温柔,男生女生都很喜欢她,也都喜欢与她一起游戏。当时他们在一起玩着一种叫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他扮作老鹰,在奋力的地捉着小鸡,先是小鸡都在老母鸡后面,东躲西藏的,后来,小鸡四散,一个个小鸡闻风逃遁。他就飞快地跑着,去捉小鸡。慌忙之中,他一不小心竟然将美丽推到了,恰好磕绊在半块砖上,当时鲜血直流。美丽捂住眼睛,她大哭着……
美丽的眼睛被伤到了,竟然失明了。漂亮的美丽很那接受这样的变故,
美丽伤心悲观,难以面对以后的人生,再也没有了快乐。慢慢地不喜欢与人说话,总是远离人群,一个人孤独地呆在家里,学也不去上,只好退学,在家休养,渐渐的抑郁了。曾经的美丽,如今竟然有不懂事的孩子跟在她身后,喊她丑八怪,独眼龙。一时间,美丽陷入痛苦自卑里,无法走出来。
后来,她竟然喝了农药,幸亏发现及时,抢救过来。但,阴影种下,她的快乐再也难寻了,而且落下了腿部残疾,走路直打晃,头脑也不如从前那么灵光了。
三
一个漂亮美丽的女孩子,突然失去了一只眼睛。这样的不幸,造成的影响是巨大的,甚至会影响一生的走向。他呢,那个不羁少年,也从此内心忐忑,再也无法平静,总感觉做错了一件重大的事情,再也无法释怀。
后来,他娶了美丽,他决定守候她一辈子,就来到山脚下,每日进山给美丽采药医病。再后来,美丽去了,只留下他一人了,他就住进了山中。
说了这些事,他苦笑一下,喝了一口茶,慢慢转向山林,说:“林间好呀,我已守在林间若许年了。你呢,咋想起住在这里?”
我说:“自小就喜欢山林,住进山林,完全是机缘,老公喜欢,我也喜欢。难得的一拍即合呢,本想只是稍住一住,哪里会想到,这一住就习以为常了,竟然住了这么久。”
他听了,捋着胡须笑着说:“难得这机缘呀。万事都是机缘所致,却真是机缘来了,也需要自己把握呀。稍纵即逝,就是说的这个。”
“对呢。”为了分散他的惆怅,我故意又提起他吟的那首诗,“老伯,你吟的那一首《山居秋暝》吟咏得不错,王维的吧?”
“是王维的,喜欢得了不得嘞。”
“这曲谱哪里来的?好似从来没听过。”
老者微微一笑,说是他有事没事就哼唱,调子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就那么随意一哼出来这调调。几只鸟儿好似不放心什么,又返回来,落在树上,仔细看他。叽叽喳喳商量着什么。他笑着,对鸟儿说:“没什么不放心的,我和你们一样的,自由飞翔,你们在天上,我是地上仙。呵呵。”
老者爽朗地笑着,接着吟道:“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自在呀,又是一阵爽朗笑声,好似秋风拂过林间,飒飒,都在咏唱着。告别时,他说下次转到这里,竟不知何年何月了。依然笑着,头也不回地飘然而去。
人生有相遇,就有分离,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大概就是指的聚散吧。住在山间,随时都会遇见陌生的山里山外的人,聚在一起,随意聊聊,话哪说哪了,毫无挂碍。那么,欢聚与分别呢,也是日常了,什么都看淡,看得开。想想老者,他不是故意的,但是悲剧却注定了,就算他为此搭上了自己的一生,而扭转不了他的错。反而,确确实实,改变了两个人的一生。
庭院里坐久了,就去荷塘边,与荷花对话。荷塘边久了,又去山岚处,与山岚相对看,再去林子深处,与各种小动物,会个面。再就是小河边,波光粼粼的河水,总有鱼儿跃出水面,友好地打着招呼。
一场新雨,秋天的景色更加鲜活起来。同时,也忙碌起来,动物们在不分昼夜开始仓储,我也忙着秋收呢。南山豆子要收割,北山的玉米开始掰玉米棒了,还有谷子、高粱都急急切切等收割,再有各种山货,蘑菇、木耳、猴头也等不及了,向我发出邀请:快来采摘吧。
忙忙碌碌中,忽然,我学着老者的调子,哼唱起来:“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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