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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从苦痛中走过

时间:  2024-06-01   阅读:    作者:  史纳

  1 往事

  这个故事发生在文化古都——西安。大抵是受了这文化底蕴的熏陶吧,我自小便性格内敛,不爱说话。本人出生在一个教师家庭——妈妈爸爸都是中学老师,后来转了行,做起了生意,妈妈是个令人敬佩的女人——至少我是很敬佩的,当教师时出类拔萃,后来做起了生意,整日与外国人打交道。论外貌,那是个身材匀称、五官俊俏的女人,一口流利的英语衬得这位女性魅力十足;论才干,妈妈干练的性格,在古城西安的西门附近开了一个不小的门面,做起了旅游生意,把事业打理得井井有条,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正是外国人来西安旅游的热潮,妈妈做买卖确实赚了些钱。我翻看泛了黄的相簿,有妈妈的照片。做生意时,妈妈30岁,若说女性是一株美艳的花——三十岁,花绽放得正盛,那一瓣瓣鲜艳的花,香远益清,有如女性青春方去、成熟方来的模样。那照片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拍的。妈妈是1962年的,彼时,正是花儿正美的时候,她涂了正红色的口红,大抵是彼时进口西安的洋化妆品。我知道妈妈爱美,三十岁的女人,哪个不爱美,哪个不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照片上的妈妈穿一件白色大衣,大衣方到脚腕,虽有女人妩媚却不失干练,青春却不失成熟。妈妈的性子也与平常女性不同,她干练、泼辣、敢爱敢恨,做事稳准狠,是不多见的女强人——至少在本人出生前是这样。

  我的父亲,那么一个温柔的爸爸,在八十年代也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他曾是十四中的老师,因性子温和,为人善良而极受欢迎。据亲人的回忆考证,当老师的那段光阴大抵是父亲最潮流的时候,爸爸留了一头秀逸的长发,正正好好到了肩上,头发有些微微卷,留了一些胡子,就那般刚刚好,总是穿一条喇叭裤,深蓝色的做旧牛仔(八九十年代可能没有这一说,都是真旧),迈克尔·杰克逊似的。这么一位美男子,加之性格温和开朗,如《芳华》中的刘峰一样乐于助人,人缘怎能不好?

  就是这么两个人却走到了一起,也许父亲总不满母亲太泼辣,母亲总嫌父亲太软弱,他们却仍跌跌撞撞,走过了风雨三十五年,有两个孩子。我的长姐——大抵姐姐的性格随了妈妈,泼辣、敢爱敢恨,爱闯荡——芳龄十八,便孤身到了澳洲,再后来,去了美国。我在一岁之前都是姐姐带的,姐姐的性子也随了爷爷家的,热情,但有时过了火,有些暴躁。

  可我却与姐姐性格不同,我好静,不喜吵闹,喜欢学习,在慢慢成长过程中也变得更冷静、坚强、成熟,也更活泼。

  就这样,我长到了11岁,有一张圆圆的脸,眼睛大大的,仿佛有群星般闪烁,鼻子却不是太好看,可以说是难看。微胖的脸下有肉乎乎的双下巴,不爱活动就变得很胖,临界于微胖和肥胖之间。据妈妈的话,我自小是爱运动的,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慵懒、虚胖、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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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性格,时而内敛时而开朗,有些矛盾。大抵是见了反感的人就不爱说话了,不反感的人,自然话多了。我其实很聪明,怎么说?从小学习便不费力,不用复习轻轻松松考班级前五,是家里的骄傲,爸爸妈妈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都怕摔了的宝儿。是家族聚餐,中秋宴、年夜饭上踊跃表现自我的好孩子。

  2 自尊

  这一天,老师要求我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做每周的演讲。这对本人而言不过是一件小事,自己也十分认真地对待,正式演讲几天前便开始念稿子,练语气。本可以自信地走上台,优秀地完成演讲,谁曾想,这会成为我毕生都无法忘记的丑事。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便开始出现了口吐白沫、抽搐、晕倒等一系列症状,像这般状况,寻常家长知道后哪个不带孩子上医院?我那时候十一岁,也不懂问题的严重性,便这样忍着,与这病不断斗争,我发现,这种病根本没有征兆,有时走得好好地,突然就会开始抽搐,神志不清,然后摔倒。即便这样,我还是坚持上完了小学。

  那是个平凡的周一,我记得天很冷,穿着新买的红色毛呢大衣,短款的,非常漂亮。偏偏是那天,穿了这么一件靓丽的衣服,或许有爱显摆的成分在其中。

  我很快便意识到,自己与大家有什么不同,周一全体学生都要穿校服的!我试着跟别人借校服,发现他们都有同一个措辞,“我们也要穿校服啊”,即便是那些个平日里与自己交好的同学,也不愿借给我校服。被这么多人拒绝后,心里自然十分失望。

  于是乎,本人就穿着那么一件红色呢子短款大衣,硬着头皮上了讲台,主持人是我一个朋友,很有才华,主持得极好,本想着不会出什么差错的。天不遂人意,接过话筒那一刻,一股恶心涌上的心头,直冲大脑。我说不清那种奇怪的感觉,后来也偷偷查过,但查询结果却没有我想要的答案。

  这股奇异的感觉使我神经紊乱,呼吸困难,甚至难以站稳。讲台上唯我一人,春意盎然,但谁又知我真实的感受,冷风就那样吹着一个十一岁小女孩的身体,呼啸划过,急促中稿子掉了一地,夹在一个黑色文件夹里面的还有吹长笛的乐谱,我下意识地将那文件夹捡起来,或许我捡起来了稿子,可那个十一岁小姑娘的自尊,当真捡起来了么?恍惚间我看见,两个低年级小孩正冲着我笑,大概那些个“交好”的女生也这般在笑,谁又知道呢?

  我吞吞吐吐地念着稿子,记得是写“植树节”的,写万物生长,冬去春至,想起那一片百花齐放、色彩斑斓的花朵儿,在春日竟是那般的冶艳,那般的迷人,一想起来,心中怎能不泛起微微涟漪?我努力恢复记忆,去想美好的事情,想爸爸妈妈,想秦岭山脉到了春日那般锦绣风光,护城河旖旎的春水映着古城西安十三朝留下斑驳的身影,那些苍苔蔓延着城墙,整整绕着钟鼓楼一圈,像保护女王的骑士似的。明明生活这般美好,还有很多没有去看,我怕自己太早离开这个让人留恋的世界,离开爸爸妈妈。每每想到这里,年少的我便不争气地流了一行清泪。

  我便那样完成了周一晨会的演讲。哆哆嗦嗦地下了台,即便着了那么厚的大衣,身上都没有一处是和暖的,大约是害怕,那时本人只有一个念头,若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好了。

  谁曾听过年少时的我无声的宣泄?为何那春风带走的只是积雪,带不走人们心头的思绪。

  回到班级里的我一声不吭,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最讽刺的还是那些个与我交好的女生们,对我说:“纳纳,讲得好啊!”

  她们的笑容都是那般的灿烂,兴高采烈或幸灾乐祸,谁知道呢。与她们相比,我就像是泛着蓝调生活一塌糊涂的落魄诗人般,灰头土脸。昏昏沉沉地过了一上午,大抵身体的的确确生了毛病吧,身体如装了铅似的走不动路。我这个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出了这般事情,怎能给家人说?向来都报喜不报忧的,此番怕是要给妈妈添麻烦了,我不想让妈妈露出一副担心自己的模样,不想因为自己受了别人欺负去学校找事儿,宁愿自己受点罪。

  学校有午休制,我家离学校不远,走回来不费劲,那时的状况,那样的处境,便是放到今天,我还会想自己是如何一个人挺过来的,大约是忍到了极致吧。

  回了家,坐在饭桌前,妈妈循例问了问:“今天在学校怎么样呀?”我也想回答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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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话说出来,竟是那般心酸:“挺好的呀,老师同学都喜欢我,今天老师还夸我讲得好呢。”说完鼻头不可察觉地一酸,自然地道:“我去上个厕所。”

  洗手间门刚一关,眼泪如泉涌一般坠落,与其他孩子不同,本人的泪是没有声息的,我厌恶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失落,厌恶别人用那种同情的眼神表情看着自己,年少时的我,性子其实很要强,要面子,对自己要求成绩必须好,至少要比别人好。

  那个少女哭红了眼睛,哭完了,还不能见人,默默地擦干眼泪,等眼上红肿消失了才出去。从前不是没这般哭过,习惯什么事情都咽下去。

  妈妈不是没察觉过我的异样,念着自尊心强的我只说:“有啥事儿跟妈妈说,别一个人承担。”

  五年后的我,回想起来,当时的自己竟是那么勇敢。只不过那个小姑娘没有算到过一点,任凭你熬尽了气数,病魔总是可以轻易地夺去你的健康。

  3 人间

  说起我的母亲,在有了我之后便退隐江湖,有一种侠客金盆洗手的意味。时间终究在妈妈俊美的脸上留下了瘢痕。如今虽没有年轻女性的美貌,褪去一身浮华,龙甲散落,仍金光闪烁,那是时间给妈妈独一份的礼物,是她一身成熟的气质。从前乌黑亮丽的秀发,如今是被棕色染发膏遮住了的,有些干枯的头发,缀着星星点点的白发,是无情岁月的烙印。谁知晓一个芳龄五十的女人,在白日照看孩子,夜里独坐月光下,月亮便是她无声的朋友,那朦胧的、明亮的一缕白月光默契地映着女人孤独的身影,是孩子伴着摇篮曲沉沉睡去后,老公也已安寝;那一个孤独的身影,不负芳华的女人,与月光交心。泛黄的铜镜是做生意时留下的,带走妈妈的美貌,时光如同刀子在女性的心口划了一道道痕,一丝丝的细纹与不易察觉的白发,渐渐多了起来。

  话说本人,终究没挺住病魔猛烈的袭击,在学校和家中都犯了病。最吓人的一次,是与班主任和她的儿子去了一个商场玩儿,正逛得好好的,我的身体开始僵硬,摔在了地上,眼睛上翻,肢体抽搐,着实将老师与同学都吓了一大跳。

  最痛苦的是我的妈妈,那个泼辣、敢爱敢恨的女人,彼时是那么脆弱,就那样抱着自己的女儿,坐在地上,嘴里不断重复着:“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啊,你别吓妈妈……”

  或许有些戏剧化了吧,但就那么一个敢爱敢恨的女老板,如今抱着自己的小女儿,用她微薄的力气痛斥着上天的不公。

  但上帝,从未偏袒过任何一人。

  彼时的我是那么痛苦、想说而说不出,嘴里只吞吞吐吐地道几个字:“妈……妈……我怎么了……”

  听到自己怀里那个可怜的病儿说话,妈妈再也忍不住了,抱着我哭了出来。那眼泪如泉涌,绵绵不绝;如瀑布,飞流直下;如长江水,川流不息。

  一个母亲,再悲伤也不过如此了。

  要是像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普通人可能很快就推理出来了这是个什么病。不幸的是,我们一家子仍无任何头绪,四处求医,没个结果。最后不知是哪位医生,对我的父亲说:“带你女儿去脑病科看看吧!”父亲当时便带我去了西安的儿童医院,做了脑电图,我看到,与自己一个病房有那么多的儿童,有的比自己还小,有的甚至当场就犯了癫痫。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有人比自己还可怜。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脑膜瘤。这个病,旁人谈之色变,谁想到会得这么一个病?父母当时腿都软了。最为讽刺的是,我顶着这么一个状态,参加了陕西省艺术比赛——春芽杯。拿了小提琴一等奖,在自己病得最重的那三个月内,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成就”。

  就在核磁共振结果出来时,有一个电话打到了家中的座机,告知妈妈有没有意向让孩子上“铁一中”,那是无数陕西人挤破头想上的“五大名校”之一。

  当时的我又懂什么,闻此讯,是那般的开心。或许这便是我人生中的意难平,终究是没上心心念的铁一中。

  父亲当时应是痛苦万分,怎能不惧?自己捧在手心上的小女儿,得了这么一个生死难料的病,问了医生,要做开颅手术。是个脑瘤,尚不知是良性抑或恶性。若是良性,上帝保佑,若是恶性,晴天霹雳。况且,这瘤子长在了右颞叶,控制左肢,我以后再也拉不了小提琴了,能不能走路都是个问题。

  父母从未将这些种种告诉我,也许是想着我已经遭罪够多了,也许是最后的日子,多说无益,她开心便好。也许这孩子命大,九死一生,以后还有机会,再告诉她吧。

  很快我便住进了西安最有名的医院,唐都医院,这里的医疗是一流的,父母动用了几十年的人情关系,为我找好了全国脑病手术最顶尖的医生与全国最顶尖的麻醉师。看着医院那些儿童,哭的哭,闹的闹,他们的父母肯定压力极大。大抵我也知道自己患了很严重的病,那些日子,我真的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谁曾听过唐都医院那些无声或有声的哭泣与哀嚎?绝望与希望并存。方进那医院,我只觉浑身一凉,消毒水的味道扑鼻而来,夹杂着药的气味。当时不懂,医院分明是救人的地方,却为何如此压抑,似乎有神秘的磁场般,处处都那般凄凉,那么令人恐惧。

  后来,我知道了,医院这个地方,买药需要钱,人需要吃药,付钱就给药,给钱就救命。那么相反呢?如果一个孩子生了很重的病,很难被治愈的,须付很多金钱才能被治好,不,或许才能被治好的病。他的父母会怎么选?选命,还是选钱?

  真讽刺啊。

  做手术那天是周五,万里晴空,阳光洒在唐都医院的每一个角落,似乎照亮了医院,又似乎没照亮。早上六点,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床上,盖上了一张墨绿色的被子,很薄,冻得十一岁的我身体直哆嗦。不过我很快就被转到了手术台上,白色的被子很和暖,不过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有些难闻,那灯光刺得我眼睛直疼,审讯似的,周围有医生护士,正准备打麻药,实在太困了,我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醒来时,我用沙哑的嗓音问旁边的护士:“手术做完了吗?”

  “刚做完。”

  “爸爸妈妈呢?”

  “爸爸妈妈还在外面等你,你还要在这里面待几天。”

  我便待在医院中的“传奇之地”,ICU,重症监护室。同病室都是七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太,再不济也是四五十岁的,这么小就遭这么大的罪,大抵是极少数了。

  彼时的我似乎流了一行泪,那护士赶忙过来安慰我,结果这一遭,我哭得更厉害了。

  我似乎终于知道唐都医院为何充斥着痛苦的气息了,想到病房里那些人,给老人擦洗,一天不仅要承受经济负担,更是身体的负担,精神的折磨,灵魂的痛苦。那些躺在病床上的人,整天那般毫无尊严可言地活着,用点滴钢针吊着半截性命,自己痛苦,儿女亲属、父母长辈更不容易。

  彼时的我,似乎在一瞬间成熟了,竟能想通很多事情了。

  万里晴空的周五,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独独不暖人心。

  4 父亲

  大抵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抑或是太单纯,以为手术后我就能恢复如初。可是术后的日子,在重症监护室,在病房,如人间炼狱一般。

  我如尸体一般躺在床上,像等待生死的审判似的,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哪怕虚弱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我曾经扑闪如璀璨繁星光亮般的洋娃娃似的大眼睛,如今俨然映着灰蒙蒙的人世间,无了光泽。

  或许我最痛苦的回忆莫过于此了,因是开颅手术,怕发炎,用的并非碘伏消毒水,而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酒精。酒精,触碰一般人的皮肤都似灼烧一般疼痛难忍,遑论一个十一岁小姑娘动过刀子的伤口?那酒精如火海一般燃烧着我娇嫩的皮肤,如今仍留下一道瘆人的刀痕,若当时给我一面镜子,怕是要把自己吓坏了。我全天都处于昏睡状态,有清醒的时候,却是那么的短暂。不知从哪时开始,我有了锁在脑海中,不愿道出的回忆。

  人在濒死之前会看见过往发生之事。或许我在手术台上有过这样的境遇吧,却忘了。

  只忆得,自己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白云朵朵,太阳高照,一个小女孩牵着爸爸的手,大手拉小手,小手渐渐变成大手;有一道背影,正值壮年的男子,随白驹过隙,曾健步如飞,逐渐变成历经沧桑的中老年人,也愈来愈慢。那头乌黑秀丽的齐肩长发,早已随岁月蹉跎,成了藏不住白发的平头。

  我是爸爸带大的,以前西安的各个公园、游乐场、商场,皆有我们父女二人的脚步和身影。影子中的女孩从襁褓中的婴儿,变成蹒跚学步的咿呀小童,变成喜欢公主贴纸、蝴蝶翅膀的小女孩。再后来,就成了会背诵《木兰辞》的小学生。自己似乎没有注意过父亲须臾些年的变化,没数过他曾经俊美的方脸上已刻下如此多的细纹,岁月夺走了爸爸英俊的面容,我可以确定,它夺不去父亲的温柔。

  记事以来,父亲似乎总是那么和善,不同于其他人的父亲总板着脸,如贴画上的秦琼与尉迟恭怒目圆睁的模样似的。父亲对我那么好,那些玩具,那些数不尽的公主贴纸,那些美丽的公主裙,那些教辅书,我永远是别人眼里最幸福的女儿,就算外界嘲笑我,讽刺我,但父亲的身影就像救赎的天使般,只要看见他,我心中就多了十分安全感——那原本属于自己的骄傲。

  我根本不知如何报答父亲对自己一点一滴的温暖,对自己的珍惜,对自己的溺爱,对自己的耐心。躺在病床上那些日子,大抵也是父亲最痛苦的时间了吧,自己最珍惜的女儿,却要那么痛苦,尊严何在?但即使父亲整日受痛苦的折磨,以泪洗面,他仍在我面前表现得那么坚强,历经这些磨难,他依旧是那个温柔的父亲,当我遭受了病魔无情的虐待之时,他会逗我笑,给我讲故事听。

  人间是如此美好,亦悲凉,亦痛苦,亦温暖,亦幸福。

  5 活着

  我醒了,虚弱地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浑浊,只见一个憔悴的女人守护在我左右,她的脸色甚至比我还煞白。大抵她的视线一刻都没有离开过我吧,夜不能寐,食之而不得下咽。

  我看到那个女人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看到女人不复的芳华,忆起旧相片里那着一袭刚到脚踝的长大衣,五官那么俊俏,妆画得恰到好处,红唇鲜艳而不扎眼,眼瞳清澈有神,俨然是位靓丽的美人儿。属于那个女人的芳华却已随时间流逝,最终变成桃木相框中泛黄薄薄一片的相纸。

  蓦然回首,那女人已成了眼前的模样,这些时日她整日以泪洗面,祈求着各路神明的帮助,上帝听到这个女人彻夜的祈祷了,大抵从那时开始,那奄奄一息的小生命就与上帝有了神灵性的圣盟吧。

  这段日子里,我的父母饱受了极大的煎熬。尤其是父亲,带着女儿四处求医,似无头苍蝇般,从确诊到手术,亦是对父母灵魂与精神上无比的折磨。父亲平日里那么幽默,那么温柔,当我受到病魔无情地摧残时,父亲强忍着痛苦,到处寻找联系全国顶尖的医生。

  后来,父亲与我说:“你确诊脑膜瘤那日,我拿着片子,在唐都医院外面的马路上,歇斯底里地哭了一场。”哭出来的,是对女儿生死不可预知的恐惧,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无奈,是对生活如此煎熬,自己却如此渺小,只能任由命运摆布的愤恨。在繁星闪烁的夜空中,无数微亮着的光,努力挣扎着散发那一束束闪耀,时而虚弱,时而璀璨,那便是我们。

  很快我就出了唐都医院,那是我第一次躺在冰冷的担架上,还是那一床雪白的被子,印着十字架的纹样,颜色多么鲜艳——血红的。自己压根不知那几天是怎样度过的,那么虚弱,如奄奄一息的小动物一样,说不了话,睁不开眼,哪怕是翻一个身子,也难如登天。

  我在手术后一周便一直发高烧,用了西药,打了吊瓶,都无济于事。只好采用物理降温,睡在如冰块一般冷的床上,没有被子的温暖,冻得牙都哆嗦,即使如此,我的额头还是那般滚烫。彼时我根本没有意识了,只是本能地感到浑身冰冷。隐约中我似乎听见母亲低声的哭泣。我也想哭,却没有了眼泪,只能无助地望着医院天花板上一块块的瓷砖。那段时日,我在心里默默记下了天花板瓷砖的数量,看着每日打着的吊瓶,液体一滴一滴坠落,如挂钟上一秒一秒流逝的时间,挂钟上刻着的十二个小时是固定的,却数着一分一秒一去不返的时间。

  彼时我十二岁,盛夏,却格外冷。同学们都要毕业了,我却在医院忍受病魔的折磨,自己何尝不想与同学们一起写同学录?想把自己最美的照片贴在上面,想在黑板上写“愿你归来仍是少年”的粉笔字样,想与同学老师做最后一叙,想为自己的六年画下一颗句号,纪念我的纯真与美好。

  那时的我恨过,在心中与病魔作斗争,恨上天的不公平,为何让自己在花样年华便遭受如此磨难,为何自己再也不能挂上同龄人脸上一般的笑。

  后来,我明白了,人活一世,是注定要经历属于自己的痛苦的,只是自己经历得早了些。童话中的糖果屋,公主与王子的故事,不过是人们在生活中苦苦挣扎时描绘的理想国罢了。

  6 勇气

  我整日数着墙砖的数量,任点滴流过自己的血液,看父母焦虑地看向自己时的彷徨和无奈,兴许还有几分安慰吧。我本是个爱美的小女孩,父亲整日买蝴蝶翅膀予我,花头绳,买最贵的童装。我本是一枚有如小天使般,幸福快乐的女孩子,在父母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彼时却被病魔一把夺走,残忍地将自己打入无间地狱,旖旎的春水变成了那一个个挣扎在地狱人们的泪水所汇聚的长河——不比马里亚纳海沟浅,不比尼罗河短。

  这当中自然有我的眼泪,我本是不爱哭的,此番却学会用眼泪表达痛苦。是啊,十二岁,正是与同学嬉戏打闹、读书写字之时,却遭遇病魔侵袭,落入这凄凄惨惨戚戚之境遇。

  高烧过后,我逐渐恢复了意识,认识了很多医生和护士,记住了名牌上他们的姓名,还会与他们打趣。回首当初,我也是一个乐观开朗的女孩子。

  那时的我,额头四周皆裹着厚厚的枷锁似的纱布与胶布,取下时,细嫩的脸蛋和头部需要忍受撕裂时的疼痛。我的头部在层层纱布紧紧捆绑下畸形了,原本是圆圆的小脸蛋,大脸也罢,如今却已然变成一个有些奇怪的脸孔。精致如娃娃般的五官俨然没了光泽,臃肿的身材衬得自己格外丑陋。我简直不想回忆那一段光阴,并非不敢,而是出于一种自尊,那个样子,那副姿态,那种被病魔俘虏的感觉,如牢狱中不生不死的罪犯,饱受病魔的践踏却不敢终结。

  我自然没有终结的意思,我有爱自己的父母,有未来可期,有自己所留恋的人与物,那个年方十二的女孩子要打倒欺压自己的一切,炼就黄金甲,滚石热油再也伤不了我。

  便是那时开始,那双扑闪的大眼睛,映着绚烂星河,变成了一片黑灿灿的大海,水本清澈,奈何这世间太无常,每到深夜——大海便如黑曜石一般,墨色如许——而这海洋看似平静,深处却俨然暗流涌动——再平静的波澜,也有惊涛骇浪之时。在黑夜,这海浪却俨然映着满天星河,若你迷了路,莫迷惘,抬起你本来高傲的头,看看那满天星斗,它们会告诉你答案。

  那时的我便是那样漂泊于汪洋大海之人,在心里藏了繁星如许,明月如初。但航行者怎能只记得那璀璨闪耀之银河?他们用勇气作帆,以肉身作筏,一遍遍穿越波涛汹涌,最终遇见光明。

  当他们忆起在黑暗中砥砺前行的那段日子,未尝不心存感激。因为那些大风大浪从未将他们击退,反而赋予了他们打败困难之勇气。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听到心底的一个声音:“一切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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