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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糖饼子

时间:  2025-07-21   阅读:    作者:  周长河

  一

  白糖饼子哦,刚出锅的,新鲜的哦。

  沙哑的吆喝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只轻微的飘一下,就淹没在各种噪音的海洋中。

  一辆红色的摩托车停在路边,后架子上放着一个柜子,柜子上“祖传秘方”“手工制作”几个红字特别惹眼,两边还有锅灶、煤气。一位老者麻利地把锅支开,打开煤气。锅发热的时候,把铁桶里的糖丝往里面倒,再用铲子使劲搅动,直到糖丝渐渐变稠,然后,盛到一块木板上,左右一搓,撒上面粉,紧接着,一个个扁圆形的散发着香气的白糖饼,变戏法似的出现了,再撒一把黑芝麻,那香味,直向人们的鼻子冲去。

  在一旁看得出神的儿童、妇女,甚至还有大老爷们,早已口水直滴。

  做白糖饼的是个60多岁的老汉,矮矮的,胖胖的,头发花白,眉毛和皮肤一般黝黑,脸上布满深深的邹纹,灰色外套下面,露出毛线、衬衫等,七短八不齐,一副滴弄打挂的样子。

  城管来了,有人惊呼。旁边卖水果、卖鸡蛋的老太太、妇女一阵惊慌,慌忙收摊躲避。老者一脸微笑,没有逃跑。两个年轻城管反倒客气,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东西?老者笑笑,你尝尝吧。年轻小伙随便拿一个往口中一放,直渍嘴,好吃,好吃。

  老者从不在一个地方呆太久,摩达车一发动,到一个新地方,大街小巷,又响起苍老的声音:白糖饼子哦,刚出锅的,新鲜的哦。

  几年来,周边几个县城的老百姓,早已经熟悉老者的身影,经常闻见那清香的白糖饼,一段时间不见,倒有些怅然。有一次,一位妇女因为丈夫咳不止,一直不见好转,听说在白露前吃白糖饼有奇效。一路到处打听,最终找到,高兴不已。

  这位老者,就是我的大哥,长相也和我有些相似,那扁圆的白糖饼,是我家的祖传,到了我们这一代,只有大哥会这个手艺,传承下来了。

  二

  这小小白糖饼,伴随着我家几代人的命运,说起来话长着呢。

  沟二口街,舒城到桐城安合路边的一个骑集小镇,现在叫舒茶镇,是伟大领袖毛主席视察的地方。如今,红色旅游成为小镇一道闻名全国的风景,毛主席视察舒茶纪念馆,九一六茶园,使众多旅客留连往返。

  在街道后面,曾经高耸着几间大屋,黑漆大门,堂屋宽敞,4根柱子有一人怀抱粗。这就是周家糖坊,是我的爷爷开的。据我父亲讲过,鼎盛时期,雇有伙计好几十人,加工各类糖制品,包括白糖饼、杠子糖、芝麻糖、欢头等,生意兴隆,在舒庐桐三县名声远扬。当然,现在早已不见踪迹,消失在历史的烟尘中,能够知道这个糖坊的人,恐怕也寥寥无几了。

  父亲在世的时候,给我们讲了两个故事,一直烙印在我记忆深处。

  一天深夜,劳累了一天的雇工,熄灯灭火,关好门窗刚刚睡下,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当时正值雇工老刘值班,他躺在床上,很不情愿地起床,紧接着从大门缝传来声音,老乡,我们是解放军,我们需要买点米糖,请开门。

  老刘一听知道是当兵的,非常恐慌,因为前期,有国民党溃兵到街上去抢劫,也有山里土匪绑票,小镇人心慌慌,对解放军纪律严明也有所闻,但他一时搞不准,万一不是解放军,是冒充的怎么办啊?

  老刘一时六神无主。这年头,做点生意实在不容易,风险太大,稍有不慎,不要讲钱,连小命都得搭上。于是,他慌忙跑到里屋,向我爷爷禀报。我爷爷匆忙起身,赶到堂屋,这时,又传来轻微的说话声,老乡,你们把米糖从窗户递出来,我们把钱从门缝递过去,给你们,我们公平交易,放心好了。

  我爷爷从门缝仔细端详,看到一张年轻的脸,还有帽子上的红五星,立即放心了,马上叫老刘打开大门。几位解放军战士站在门外,却不愿进门,个个穿着一身半旧的、邹巴巴的黄色军装,都是一脸菜色,削廋,却很精神、和气。爷爷连忙安排把米糖装好,递给他们,其中一位年纪稍大的把一卷钞票往我爷爷手中塞,我爷爷连声推辞,他只好把钱放在地上,在一声“谢谢老乡”声中,迅速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望着漆黑的夜空,爷爷感叹:一群好人啊!

  一年之后,形势迅速变化,人心慌慌,经常听到一阵阵枪炮声,都在传说,解放军快要打过来了,共产党要夺取天下了,马路上经常有国民党溃兵狼狈经过,不时到街上骚扰一下,人人避之不及。乡政府的官员也无精打彩,经常不上班了,也有传说,都在收拾细软,准备南逃。

  糖坊生意越来越难做了,伙计少了一半,工钱有时拖欠几个月,爷爷东拼西凑,苦撑危局。就在这时,传来一个致命的消息,国民党沟二口乡政府要求我爷爷在一周内给每个当官的、当兵的,买一把雨伞,一双军鞋,置一身服装,否则财产统统充公。

  这分明就是明抢啊。爷爷整天苦思冥想,焦头烂额。如果照办,就要变卖家产,如果不照办,眼看国民党马上要完蛋,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就在这时,爷爷想起在庐州府国民党部队当团长的孟公二爹,他是我家远房亲戚,虽未谋面,但早有耳闻。于是,爷爷抱着试一试的心里,连忙写了一封信,备上一份礼物,差人赶往庐州。不久,一封信抵达沟二口乡政府,一切化为乌有,国民党乡长感叹:原来周家有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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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特别记得,父亲在讲到这里的时候,咂咂嘴,说,哪封信扔到塘里,鱼都跳啊。

  三

  解放不久,在土改运动中,我爷爷因为财产较多,再加上和孟公二爹的关系,被划为富农和坏分子,不断遭到批斗。糖坊解散了,房子也拆了。我隐约记得,我家门口放着的几根粗长木料,就是从糖坊拆下来的。爷爷这辈人苦苦经营的周家糖坊从此消失在沟二口街道上,我父亲兄弟姐妹几个也从街道下放到了现在的三拐村河边村民组,我爷爷、奶奶也随之居住,一直和我三叔生活在一起。由于当时的政策,我父亲他们要在生产队从事集体农业生产,我们家地处平原,靠种植水稻和大豆、玉米等为生。父亲和母亲的工分收入勉强填饱全家人的肚子,有时候,一到春天,就遭遇粮荒,家人面临饥饿的威胁,看着尚处幼小的我们兄弟姐妹的一脸菜色,父亲时常唉声叹气,自己从爷爷那里学会做糖的手艺却无法施展。

  到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一场大变革在农村掀起,开始分田到户,开始以家庭为单位进行农业生产,而且一些以前认为是资本主义的事件,也可以干了。村民们开始把自家养的鸡鸭鹅和蛋送到市场上去卖了,农村集贸市场开始兴起,农民的口袋也开始鼓起来,日子有盼头了。

  父亲立即抓住这个机遇,开始在自家院子里悄悄地干起了糖坊,连夜生产的白米糖、芝麻糖,白糖饼,第二天一早挑到集市,很快变成一卷卷花花绿绿的钞票。我清楚地记得,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父亲用手指头蘸着口水数钞票,我第一次看到父亲那么自信和坦然。

  不久,爷爷的富农和坏分子帽子也摘了,父亲和母亲腰杆子直了,日子更有盼头了,他们起早贪黑地劳动,农闲的时候,做米糖和白糖饼去卖,赚点钱补贴家用。每到过年的时候,周围村民都主动上门,拿来大米叫我父亲加工米糖和白糖饼,一时生意兴隆。二叔、三叔看我父亲带头干起了糖坊,也在自家院中支起了锅灶,祖传手艺大放光彩,人们相传说,周家糖坊又回来了。

  有了余钱,父亲开始叫我们读书,他常说,三代不读书,以后不如猪。后来,我们家在村子出了第二个大学生。我于1987年考入安徽大学,二哥也是高中毕业,我们家算是村子里有文化的家庭了。知识改变命运,我成为村子里出来的第一个人民警察,二哥也外出闯荡,有高中文化作为基础,从事经商,日子也过得滋润。大哥正当读书的年岁,赶上特殊时期,错过了上学机会,一直在村子里务农。

  在上初中、高中,甚至读大学的时候,每到寒假,快过年的时候,父亲做好米糖、白糖饼等,用麻袋装好,我用自行车驼着,到附近一些集镇和城关去卖,以筹集学杂费,饿了就用它们充饥。那些日子,我备尝生活的艰辛,从而更加珍惜读书的机会。

  四

  岁月荏苒,时光如梭。我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二叔、四叔先后去世,唯三叔尚在人间,大哥也渐渐老了。我有时坐在车子里,一晃而过时看到大哥站在路边卖白糖饼子,鼻子一阵发酸,心里不是滋味。

  我和二哥、妹妹都到了城里生活,故乡成为我们记忆中的乡愁,白糖饼也成为我们香甜的回忆。每年春节,我都回故乡去看看,拜访一些长者。故乡正发生巨大的变化,村民们都不种田了,成片的田地租给大农户承包,插秧、割稻都由机器代替,无人机在半空盘旋,完成喷洒农药的任务,村民们都到附近的企业上班,或者外出打工,多数人家都在县城或集镇上买了房子,年轻人都到外面去闯荡,年龄大的,在家带孙子或打打小牌、麻将,过着悠闲的日子。

  大哥家却没有什么变化,二层老式小楼,还是二十年前建的,和村里其他漂亮的小洋楼相比,显得苍老了许多。靠卖白糖饼,显然不能致富了,现在人们都讲究养生了,白糖饼含太多的糖份,吃多了对健康不利,自然销量不会太多。

  春节回家看望大哥,我曾经劝他,这么大岁数了,不要再风里来雨里去卖白糖饼了,该歇歇了。

  大哥叹息一声,你们都到城里去了,就剩这点祖传的,我舍不得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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