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藕者说

　　深秋的永兴，落日略大于其他季节

　　踩藕者在荷塘中重复着逝去半生的动作

　　深一脚、浅一脚，弯腰、伸手……

　　藕的面前，他的脸庞是夕阳下最黑的斑点

　　而淤泥依旧沉在水底

　　任凭流传了千年的谣言向未来无限蔓延

　　这一次，极少走神的他弄断了莲藕

　　在一滴水下落的过程中，抓一把黑泥糊在断口处

　　从他眼神的不安中，我看到他的秘密：

　　二十年前，对于爱情，藕断了丝没有连

　　十年前，对于亲情，一朵花终没能抵过风雨的摧残

　　而如今，他成了一根独立于寒风中的荷叶杆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入即将到来的黑夜

　　跌倒时，他会用尽最后一把力气抓起黑泥

　　糊在莲藕的断口处，也糊在生命的伤口处

　　一花一世界

　　我必须先于栈道抵达湖水中央

　　也就先于热衷于拍照的众人抵达

　　一朵荷花、一枚莲叶的中央

　　除了鱼儿和夕阳偶尔的游动

　　我不允许有任何声响

　　只有这样，我才能分辨无数的荷花

　　无数的不同的世界

　　第一朵是红色的襁褓，熟睡的婴孩

　　悄然不知生命的无奈

　　第二朵是白色的嫁衣，十八岁的

　　新娘

　　明白了日后要经历分娩的疼痛

　　和乳汁耗尽后，一个村庄缺血的

　　生长

　　第三朵是一根我看不清的拐杖

　　年少无知和中年迷途压在上面

　　蹒跚的老年在水面摇晃

　　还有一朵，还有无数朵

　　里面隐藏着雨天的不安、夜晚的

　　无眠

　　还隐藏着一个永兴孩子脱落的

　　乳牙

　　和一位母亲缺钙的指甲

　　对于不愿离去的我而言

　　里面隐藏着的几十年时光

　　正从未来的不同方向朝我奔来

　　隐居图

　　要隐居，就干脆隐居到莲花里去

　　不用带月荷锄，不用短褐穿结

　　只需返回最初。在永兴的荷塘中

　　吮吸雨水和露珠，对话蜻蜓和游鱼

　　于我而言，这不是最重要的

　　我躲进一朵荷花的内部

　　最远不会走出一片莲叶

　　这样我就能发现多年忽略的细节：

　　比如一朵水芙蓉要赢得几十天

　　的赞誉

　　需要熬过漫长的黑暗和风雨的摧残

　　比如一枚莲子要成就生命的荣光

　　需要经历剥皮脱骨般的痛苦与无奈

　　而那些莲藕藏在黑色的淤泥中

　　还要保持纯洁，和水华一起

　　迎合文人墨客发了神经的想象

　　还不能说穿他们的胃早把他们背叛

　　隐居在一朵水芝中，我才会忘记

　　自己曾是一个流浪诗人

　　一朵牡丹盛放了整个盛唐的繁华

　　而一朵芙蕖却留住了一个诗人

　　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