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递员叶青青骑着墨绿色的自行车，沿惠民渠一路向南。这是一片斤陵地带，水渠在坡梁上蜿蜒而行，像一条藤。而坡底一路散开的村庄，就是这藤上的瓜，一共有五个。

　　这里经济相对落后，信件依然是连接外部世界的主要方式。叶青青本来在邮局坐柜台，只因老邮递员得了重病，她临时顶替一段时间。叶青青嘴里哼着歌，一路骑车一路左顾右盼：九月的坡梁上到处是金桔，还有一垄一垄欣欣向荣的玉米。叶青青骑了一会，出汗了，在渠里洗把脸，歇息了一会，顺藤去摘她的最后一颗瓜：陈家湾。

　　离老远，叶青青又看见了坡梁上站着的那个人，心里“咯噔”了一下，这老汉，已连续三天在坡梁上等她了。叶青青清楚，今天依然没有他的信。她都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了。至于吗?其执着的等待让她有些别扭。但她也不忍心看见他失望的样子。

　　老人对叶青青说过，他叫陈有粮，在等他儿子的信。叶青青猜想那应该是一封很重要的信吧。要不，他为什么要这样苦等苦盼呢?难道，他儿子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或者……

　　叶青青胡思乱想着，离老人已经近了。老人身体前倾，张开右臂，紧张地咳嗽起来，算是向她询问。叶青青从车上下来，摇摇头，准备从老人的身边过去。老人却一把抓住后座上的邮包，摇晃了一下：“姑娘，真没有?”

　　叶青青点头。她本想问问他，究竟是什么事让他如此着急?可她觉得不合适。

　　老人看叶青青要走，搭讪说：“姑娘，你是刚调来的?”

　　这样的话老人已说过多次了，叶青青笑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老人的嘴巴一阵哆嗦，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是啊，一封等待中的信，没到就是没到，又有什么好问的呢?老人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他灵机一动，讨好地说：“闺女呀，要不，我帮你把信带到村长家，你就甭跑了。”

　　叶青青初来乍到，对各家各户都还不熟，因此一般都是把信件送到各村的村长家，不必挨家挨户去跑，老邮递员也是这样交代的。可，让老伯把信件捎回村，叶青青认为有些不妥。

　　于是他们便一路往村里走。叶青青边走边打量眼前这个寡言的老人。看得出，老人面容消瘦，气色不是很好。他的一只手一直斜卡在腰里，走路的姿势有些摇晃。叶青青说：“老伯，你儿子在外打工?”

　　老人摇头。

　　“那是在外上大学?”

　　老人还是摇头。像是在思虑什么问题。

　　叶青青觉得无趣，准备骑车先走。老人却一把抓住她的车，来了精神，说起了他的儿子。老人说，他的儿子在北京当兵，如今在国旗护卫队，正忙着训练呢……这不，国庆阅兵马上就到了……老人滔滔不绝，一副骄傲的神情。叶青青半信半疑。心想：这是高兴的事呀!老人为何如此焦急呢?

　　回到所里，叶青青把凭据夹好，着手分拣第二天的邮件。翻着翻着，眼睛一亮：陈有粮。确实是陈有粮的汇款单。金额是2000元，地址是北京某部队。叶青青兴奋极了，她终于可以使老人不再失望了。

　　下班后，叶青青决定专程跑一趟，给老人送过去。她猜，肯定是老人急等着钱看病，早送到早让老人安心。

　　陈有粮老汉抖抖索索地接过汇款单，脸上却并不开心。

　　他急切地问：“信呢?信在哪?”

　　信?叶青青安慰说：“兴许，还在路上吧。”

　　老人把汇款单扔到床上，坐下来拍大腿：“这娃娃，怎么就不知道做父母的心呢!”

　　叶青青忙把汇款单捡起来，指给老人，读附言：“一切都好，国庆后即回。”

　　“好个屁!国庆后回来黄花菜早凉了。这娃娃，怎么就不知道做父母的心呢!人家张菊花等他回话呢，愿意还是不愿意，他也该写封信呀。他再不回话，人家张菊花就要和别的男人结婚了……”因为激动，老人开始剧烈咳嗽，捂着腰痛苦地扭曲着。

　　叶青青不知所措，围着老人干着急。屋子里空荡荡的，连个暖水壶都找不见。

　　陈有粮喘了一会，平静下来，对着叶青青笑，叫她别害怕，说自己没事。

　　陈有粮不再批评儿子，拿出了儿子的照片，让叶青青看。照片上，一位英姿飒爽的军人手执国旗，撒向蓝天。

　　叶青青小声宽慰老人：“这么有出息的儿子，何愁找不到媳妇?”

　　陈有粮眼睛一亮，说：“好姑娘，你有对象不?”

　　叶青青摇头，脸红了，起身要走。

　　老人直起身，倚在门上，请叶青青过几天一定到他家里来一趟，他有一封重要的信要寄给儿子。

　　叶青青自然把这事记在了心上。

　　几天后，叶青青送完信从村长家出来，往陈有粮家走。迎头看见巷道里来了一长溜送丧的队伍。叶青青纳闷，还侧身傻傻地看了一会热闹。一进院，愣住了，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冲进屋，看见桌子上端端正正摆着两封信。一封是写给陈家强的，另一封，竟是写给自己的!

　　叶青青没有立即把属于自己的那封信打开。她感觉这信封装载了死者所有的寄托，她已经大致猜到了那里面的内容。她噙住泪水，把两封信揣在怀里。她告诉自己，她是邮递员，她目前的任务，就是践行对死者的诺言，把它们准确及时地发送出去。至于以后会发生些什么，她不愿也没有心思去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