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夕兰约见在苏荷。
苏荷是个茶馆,时至盛夏,花木扶疏簇拥,既幽且静,微风吹拂窗外竹林阵阵如涛声喧喧。我来得早了,老板带我去后房休息,花园中的独居小楼,宛如自己家般惬意,景与人有缘,我一直想带夕兰来苏荷,这里的婉约最适合她。
和夕兰是在网上认识的,那日旧同学小聚,酒都喝高了,个个吆五喝六的,我酒量不行趁机躲到回廊一角抽烟,大堂的经理常言与我们都相熟,看我无聊拿来笔记本电脑给我解闷,我盛情难却,在网上胡乱逛,她捂着嘴乐了,顺手拿过桌上的纸和笔,给你找个人说说话,我的好友。
纸上写下的是夕兰的MSN号。
夕兰在,我跟她说话,她先是把我当成某个相熟的人客气,接后便是无言。我哪里受过这种冷落,我虽三十有八家有妻女,但平日里身边的女人们对我可都是众星捧月的,至于那频频的示好里究竟是倾心于我,还是倾心于我的财与才,我心知肚明,视而不见罢了。
我对夕兰说我善研四柱周易会卜卦,要她报来生辰八字。夕兰“啊”了一声就再没音了。沉默半晌,大概是觉得无害于她,发过来她的生日时辰,瞄了一眼,我心一喜,她比我小了整整六岁。我把从常言那里打探来的情报一一跟夕兰说了。夕兰在那边不住地说,对对对,赞我神算。“对对”之后,她便把我加为好友。
于夕兰我是逗小狗小猫的心态,工作之外忙里偷闲,与她说上那么一句半句,斗斗闲嘴,半真半假生气,平添趣意,夕兰在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我知道她常在线。
时日久了,一天不上MSN总觉得少了什么,一上去先看夕兰的头像,可她跟算准我的心思似的,一连十几天头像灰着都不见踪影,我这才想起一直没有向她要过电话号码。我心里想着她没礼貌,一边替她开解,工作出差了,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了。二十天后夕兰还没有出现,我对自己说决不原谅她,却没来由地不知哪来那么多闲气,时不时跟人发一通。和一位兄台去游泳,我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差点把自己憋死。你不会是恋上谁了吧?丢魂失魄的!我那老兄不安地问。我推他,我是恋上谁的人?别不会是网恋?他冲我急急摆手,千万可别,一网深如海,扎进去就出不来了。我心里咯噔一声,他是经验之谈,他的一位情人就是网上发展来的。
满一个月差两天的时候,夕兰出现了,我几乎是凶神恶煞地质问她。夕兰发过来委屈的表情,你是我的什么人,我必须向你请假?我一时语结,却还强理,我说,哥哥,我是哥哥。夕兰在那边捂嘴偷笑,她说,一约定终身,你想好了,做人家的哥哥要有担当,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别临到头哭鼻子要毁约。我说君子一言,一生一世。夕兰想了想说,拉钩吧。我心一热,说,好,早把决意不理夕兰的誓言忘了个干净。末了夕兰说,这些天她住院去了,手术,阑尾炎,我一听就从凳子上跳起来了,我拿出哥哥的架势说,我要见你,立刻,现在!
见面的地点是夕兰定的,在一家超市的大厅里。那天我弃车坐地铁去的,穿了休闲装,我在闹哄哄的人群里寻找夕兰,这孩子可真有心思,众眼之下,天大的胆都做不出坏事。我一眼认出了夕兰,鬈发黑衣裹着娇小的她,弯眉柳目是让男人忍不住拥入怀中怜惜的女人,病后初愈人恹恹更添风韵。喝完咖啡,夕兰争着付账。我说,别争,我是哥哥。夕兰的眼睛像落进了沙粒,我的心也潮潮的。
我是家中幼子,上有一姐二哥,老婆跟我是姐弟恋,现在凭空里多出一个妹妹,夕兰左一个哥哥长,右一个哥哥短,我的心就在她的喊声里软塌塌地化掉了。跟我熟了,夕兰的话很多,什么公司里听来姐妹的八卦了,家里和婆婆吵嘴了,无一遗漏。为什么要讲给我听,当我是闺密?夕兰在那里坏笑,你是哥哥呗,安全。我在这边暗笑,心甜如蜜糖。
在停车场偶遇多日不见的一哥们儿,他盯我脸看半天,恋爱了?我捶他,胡说。你自己照镜子去,脸上都写着呢,恋爱中。我看到镜中的自己眉开目展,神采奕奕,我大骇亦深知有异。回家,我拉住妻耳语,我们重新恋爱吧,妻一把推开我,老夫老妻了,发什么神经。夜里我梦到夕兰,旷野中她跑我追,迷雾重重中她消失不见,一梦醒来,仍夜半,窗外有风有月,我脑海里都是夕兰的影子。第二日我讨了夕兰的照片.放在办公桌上以慰自己魂牵梦萦。夕兰亦非要了我的照片去,说是回礼。
见面是我思忖了很久才决定的,人生去日已无多,我应该对自己的情感坦诚,向夕兰坦白,妻子有自己的事业,和我离婚她也能生活得很好,只是不知道夕兰她会怎么想。
夕兰带了给我的礼物来,拆开是我的素描画像,眉眼极具传神。夕兰调皮地说,我画的,我心中的哥哥。我心狂跳不敢看夕兰的眼睛,问她,你真确定我会一辈子做你的哥哥,不是其他?夕兰抬头眉目如水欲言又止,将我凝视良久去看窗外,不在对的时间相遇的男女,很爱很爱很爱彼此才可以缘分深到做兄妹,为了能够一生一世都温暖着,不是吗?良久,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踱到窗前从背后拥抱了一下夕兰,将头抵在她的秀发上,我说,是的,我会是哥哥,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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