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养了一条狗,最近在训练它,经常叫上我一起。我们两人戴着两顶大檐帽,在油菜花田,像两朵行走的巨型蘑菇。边道有两排榆树,树荫下是夏天的那条狗,我俩顶着灼灼烈日看向它,竟然没能分辨出来,到底是我们在训练它,还是它在训练我们。
我踩进泥坑里,上半身一歪,头发里的汗珠浸着帽绳流下来,滑过脸上留下一道泥印。
夏天问我:“还行吗?”
我反问她:“你还行吗?”
她顿了顿,眼看向前头,望着蝴蝶翩翩飞舞。
我猜测她在幻想自己能生出鳞翅来,就这么飞啊飞,就能飞走了。
她磨了磨牙齿,发出响动:“回吧。”
夏天是我的朋友,失恋了,男朋友的一切都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只剩下一条狗。她领过来养,给它重新取了个名字,叫“昨天”。狗本来叫“贝利”,突然被改名,以不吃不喝来表达它的不满,但并没有什么用,她依然叫它“昨天”,甚至不惜辞职来教它,让它换个名字,重新做狗。
苦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我的闲暇时间都被她和她的狗占据了。
回到树荫下,她色厉内荏地瞧狗一眼,说:“如果你是‘昨天’而不是‘贝利’,我就允许你趴在这里享受。”
我觉得她有些欺狗太甚,劝她:“它叫了三年多‘贝利’,你突然让它改名为‘昨天’,是你过分了。”
她从渠边拾起一根棱条,把玩着:“如果它可以改名叫‘昨天’,我就可以跟昨天说再见。”
这是一种新的给自己找借口的方式吗?
“你不如说,你就不想忘掉,干吗要把你的感情归属权交给一条狗?它要是改不了,你就忘不了?你是在为难狗,还是在为难你自己?”
她说:“如果在我这样的高压下,贝利依然不愿意接受‘昨天’这个名字,那我又怎么能相信自己真的能忘?时间是庸医,它也有医不了的情伤。姜,你不明白,那是我的青春。”
我抠了抠指甲里的泥,盯着从湿土冒出头的蚯蚓:“既然那么难过,那干吗还放手?”
她把棱条扔了,抻抻狗链子,揉揉狗嘴筒子,回道:“爱能撑一辈子吗?如果可以坚持,谁又愿意分手呢?那么痛苦,一想到他这个人从此在我的生命中消失了,我连呼吸都痛,痛得好像有什么在吸我的心尖血,戳我的脊梁骨。可我能怎么办呢?就是有那么多无可奈何啊。我只能强迫自己放弃,而办法,除了把希望寄托给一条狗,还有什么吗?嗯?”
我张口结舌了。无论我说出什么,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悲痛到不能自已的不是我,我不能感同身受,也自然无法给出切实可行的建议。
到现在,两个多月了,狗还是叫贝利,不承认自己有“昨天”这个名字,夏天还在坚持,但她已经找到新的工作。除去在职位上发光发亮的时间,她大多跟狗在一起,告诉它:你叫昨天。
几个朋友都说她摆脱失恋的办法特别烂,可又没一个有更好的办法。不过我们都很一致地认为,失恋了,一定要找一件事做,或者找一个人诉说,你要相信,总有一个什么人或物,可以分走你一半的伤痛。
早上,夏天给我打来电话,问我:“姜,跟我去郊区吗?陪我训练‘昨天’。”
“好。”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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