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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杨柳

时间:  2024-04-17   阅读:    作者:  平鹏云山

  春光铺在地上,暖洋洋的。坡下的杨柳,披着缕缕长发,毛茸茸的。坡上的花草,惹来黑蝴蝶白蝴蝶花蝴蝶,在微风里飞舞,赏花。一只花公鸡,昂着头,叉着步子,巡视着黑母鸡白母鸡花母鸡,乜斜着一只花蝴蝶,在花蕊里拍着翅膀采粉。母鸡们,追虫子的追虫子,刨坷垃的刨坷垃,看风景的看风景,想心事的想心事。

  墩子的户主,叫甘厚义。打瞌睡的,是他女人花怡兰。独女甘秋月,八年级,有模有样的小姑娘。田地转了包,陪读妈妈打毛线赚点零用钱。织衣裤,织帽袜,织包袋,还挑花绣花。依葫芦画瓢,照书上的图解挑,桃花杏花玫瑰花,椿树枫树杨柳树,都在针尖下花开叶茂。她的织品,皇上的女儿不愁嫁。

  杨柳老师很幸运,抢到了一件。秋月的数学老师,上学期考编来的。打篮球时,毛衣挂在枝上,秋月辨出了。秋月妈觉得,收了老师钱,有点不好意思。老公也催她退。杨老师当然不收。如此这般,就送点家常菜吧。杨老师是外地人,金柳洲是江中小洲,买菜不太方便。杨老师付钱,秋月妈笑呵呵地摆手,“地里出的。”老吃人家的,也怪难为情,干脆帮秋月补补课吧。秋月妈求之不得,秋月爸还一个劲电话致谢。

  “咯咯咯”,鸡们围着女人,边叫边啄。

  放下针线,伸伸懒腰,眯眯笑。进屋搲了一瓢玉米,“咯咯咯——”,往空中一抛,金黄的玉米纷纷扬扬,嘣嘣嘣,滚满门前的水泥稻床。四周飞来的鸡们,咚咚咚,啄得好响亮,好清脆。转眼间,稻床上干干净净光光溜溜的。母鸡们拍拍翅膀,相互摩挲,相互啄戏。花公鸡冠子通红,黏着花母鸡蹭羽毛,左右蹭,追着蹭,“咯咯咯”叫得蛮欢。花母鸡撒起脚丫跑,刷刷地飞;一不小心滑了脚,身子一跌,翅膀一扎撒,哎呀趴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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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怡兰抿着嘴笑,身上发热,发燥。刚做了个梦。醒时想想,拿不准。肯定是老公,可又没看清。老公出门一个多月,一天到晚搬砖抹壁。一歇火就抽烟,一视频就呵欠。杨老师?嗯,有点像,从身材上看。怎会是他?村长?也有点像,从动作上看。又怎会是他?今年申请开发区屋基,找村长蛮多。都想要,竞争怪激烈的。送钱送礼也不收,就陪他在棋牌室摸了几回。村长这人吧,面相确实不咋地,麻将倒打得蛮漂亮,大师级,赢多输少。手上的褂子,快要收针了,挑了几朵兰花,打算敬献大师。

  叮叮叮——,上课铃响了。

  怡兰晓得,第三节是数学课。秋月数学成绩蹭蹭上涨,冒尖啦。这学期当了数学课代表,劲头十足,收送本子检查作业都一阵风儿似的。同学们的问题,自己解不了,就马上跟老师沟通。交道打多了,是师生,又像兄妹。一提起杨老师,就眉飞色舞的,一个劲地唱赞歌。也是的,教学方法好,教学热情高,一米七八的个头,篮球棒棒的,粉笔字漂漂的,说话叫叫的,不招人才怪呢。

  嗤——,坡下的水泥路上,湾了一辆摩托。

  上坡的是村长,笑嘻嘻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来了村长。”怡兰捧着毛线站起来,让进屋里。村长在厅里打住,盯着怡兰,盯着毛衣,还捞过毛衣来研究。“好,好啊,花像活的一样。”怡兰借势去泡茶,格格笑个不停。“喜欢就送你!”村长一抬头,小眼睛放光。“真的?那我就不客气啦。天天搂着兰花睡,多美!”怡兰递来茶杯,嘿嘿笑。“做梦娶媳妇——尽想好事,我的屋基可批啦?”村长一拍头,眉一皱。“看我,哎,昏了头。来,就为这事,填张表。”“你填呗,又不是不晓得。”“对哟,你家几头苍蝇,我都了如指掌。”在怡兰背上拍了一下,小眼睛又眯成一条缝。“嗬,你家苍蝇少一头啦!”

  “哟,村长来啦,稀客稀客!”怡兰的婆母喜盈盈地扎进来,“怡兰,快倒茶递烟呀。”

  “有啦有啦大娘。”村长收起笑脸,拍苍蝇的手掌,在空中扇着,“怡兰来来,签个字盖个章。快点,一会儿乡里来人,搞农田开发。”

  不一会儿,咚咚咚,呜——,摩托一溜烟飞了。

  婆母对着摩托撇撇嘴,吐了一口唾沫;再乜斜着怡兰,吹出了两孔鼻息;然后甩着膀子,扭起屁股往家蹿,惊得一只母鸡拍着翅膀咯咯叫。

  花公鸡叉着步子,高昂着脑袋,也乜斜着怡兰,晃了晃鸡冠,仰天一叫,“咯—咯—咯——”。

  “去去去,瞎叫个什么!”怡兰对花公鸡一甩手,“滚,戴顶帽子就歪了!”

  叮叮叮——,下课铃响了。

  杨老师出了教室,秋月就跟来了,“老师这题。”

  “哦,这里不方便,办公室来。”杨老师拍拍手,跺跺脚,掸掸粉笔灰。

  秋月跟老师上了二楼教师办公室。杨老师先喝水,咕噜咕噜时,目光揽着题目。放下茶杯,点点图形,“这,这,勾股定理和中位线定理。明白吗?”秋月眨巴眨巴眼睛,点点头,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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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了,什么题目,老师瞄一眼就会。我要那样,该多好。“多做题,多总结,除此没有秘诀。”听老师的准没错。星期天,秋月把自己关在房里做题。做着做着,一道题卡住了。抱额苦思时,妈妈进门了。“月月做么事?”脑袋扎在卷子里,随口说没事。“没事就好。把这,送给杨老师吧。”

  春风拂柳,渠面涟漪。秋月沿着水泥路,哼着黄梅戏”风吹杨柳条条线“,一路小跑到学校。一箭之远时,瞅见杨老师的头上,隆着高高的白泡沫,闪着七彩阳光。

  老师猫着腰,叫等一下,继续用团梳子抓,前后抓,左右抓,在盆里清水。接着叫秋月倒水,再接一盆水,用开水兑,让老师继续清水。秋月看老师抓头,梳洗,清水,像上课一样目不转睛。

  洗毕,老师进了房。出来时洗头水倒了,脸盆、水瓶、肥皂盒和洗发精摆在条台上,整整齐齐。看着秋月,笑着说谢谢。她没回话,目光锁着老师。头发乌黑,飘逸,光亮,衬得脸白生生的,白得犹如刀切的豆腐。还有那眼睛,那鼻子,那脸颊,那嘴巴......

  老师咳了一声。

  她眨一眨眼睛,脸上浮起红云。“妈妈......叫我......送菜。”

  杨老师接过菜盒子,呵呵笑。“哎呀,谢谢你妈妈。”

  秋月咬着嘴唇,木木地。满头秀发,任春风戏弄。一只手揪着衣角,另一只手搭在大腿上,上下摩挲。僵了片刻,低下头,默默地溜了。——题目还没问呢,小姑娘。

  老师的目光,追着背影,慢慢消失,消失在柳树林里。

  一会儿,给秋月妈发微信。

  “阿姨,秋月回家了吗?”

  “在房里。”

  “太客气了,香椿头炒鸡蛋,雪里蕻炒肉丝。”

  “应该的,我高兴。”

  早上,怡兰在洗手间化妆。一袭草青色连衣裙,束着紫腰带,猴在镜子前涂唇膏,还哼着黄梅调。女儿催促,她说慢点,咂咂嘴,眨眨眼,眯眯笑。最后把装着毛衣的皮包一挎,扭呀扭出门。这件毛衣,挑着柳树图形,柳丝婀娜,枝上立着一对鸣鸟。

  空气撩人,阳光熏人。女儿走得快,母亲更快。一转眼就到了。大门口的家长学生,像一窝蜜蜂在涌动。挤进校园,怡兰东张西望,没抓到杨老师。索性往杨老师宿舍那儿扑腾。没碰到,倒偶遇了班主任。也好,她问孩子最近怎么样。班主任说好,好着呢,数学在全年级都挂得上号。班主任还补充,杨老师今天出差了。

  太阳从柳梢露出了半边脸,红红的。怡兰飘着步子,揣着毛衣的皮包,拍着她的翘臀,痒痒的。暖暖的风儿,梳着缕缕柳发,惹得怡兰唱起了“风吹杨柳条条线”。水渠里映着她的倩影,柳丝儿挠着她的瓜子脸。鸟儿也多情,和她对唱。唱到自家墩子下,不是手机嘀了一声,还不晓得回家。摸出手机,村长的微信——约她下午打牌。这个家伙,赢,赢上了瘾。屋基没到手,倒赔了一吊罐金子。一步一步上坡,懒懒地,捏着钥匙捅,捅了几下,才捅进锁孔里。进门喝口水,窝在沙发里,又打开了杨老师的朋友圈,看照片,看文字。照片优美,文字也优美。看了又看,再摸摸屏幕,发了一段呆。

  最后,给村长回了“对不起来了人”。

  这屋基,什么时候批呢?

  该来的总会来的。村部的公示牌上贴了公告,没找到“甘厚义”。

  祸不单行,又收到班主任的微信——期中考试,秋月的名次不理想,尤其是数学。

  屋基的结果,怡兰早有预感。震惊的,是秋月的成绩。专门陪读都这样,怎么向老公交代呢?当初不放心婆婆,执意要陪,惹得婆婆不高兴,老公也不高兴。杨老师,对秋月那样好,还补课,怎会这样?想问杨老师,没想到老公来了电话。老公说,你莫急,杨老师讲了;杨老师又讲,他在想法子;杨老师还讲,秋月只是跌一跤,爬起来会跑得更快。实际上杨老师跟她老公,还聊了安庆的楼市,绿地的盘子。

  晚饭后,怡兰母女出来散步。风揪着柳丝,忽前忽后地摆着。柳絮儿满地打滚,滚成球,缠在身上吹也吹不掉。一群飞虫罩着她们,在空中盘旋——人儿走,虫也走,走到哪里都缠头。稻窠里忽地腾起一只野鸡,扑棱着射向空中。哟,母女俩吓得一跳,按着胸口叫“妈呀”。

  渐渐地,散步的多起来,三三两两一队队。前面横路上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在谈房子。

  “绿地的,给我搞一套吧。”

  “好。老同学说了,没话讲。好一个点,最多啊。”

  杨老师?

  翘首定睛一瞧,是杨老师!

  秋月的手上盘着两根狗尾巴草,在玩一种游戏:长长的狗尾巴草穗子,毛茸茸的,缠在一起,左右拉锯,咝咝地响。听母亲说到杨老师,缠在一起的狗尾巴草,忽地从手中滑落了,瞄一瞄,就拐到母亲身后。夕阳在林梢上照着,照红了秋月的脸颊。怡兰的步子飞起来,身子热起来,几十米远就招手,“杨老师好!”

  杨老师他们收住脚步,“你好阿姨!哦秋月也在啊!”

  秋月低眉垂眼,挨着步子。母亲把她往外一扯,生气的样子。“你这娃,喊老师呀。”

  “没事。”杨老师对怡兰母女呵呵笑。

  怡兰的目光照着老师身边的姑娘,上下瞧,“这位——”

  “同学,哦,女朋友。呵呵。”杨老师抓着头,看着女朋友,笑。

  “女朋友?好——好啊!”一只飞虫扑入怡兰的眼眶里。

  怡兰眨眨眼,揉一揉,眼眶湿润了。“恭喜你们呀!哎哟,师娘长得可水灵,大美人儿,怪不得杨老师这么喜欢呀!”

  “这就是跟你说过的怡兰阿姨,这是她女儿秋月。”

  “快点喊师娘啊!”

  秋月抬起眼皮,转一眼,扭捏着。稍顷,捋了路边一大把狗尾巴草的穗子,拔腿就溜,一路撒下了碎屑。

  “跑个什么?这孩子,哼,真不懂事!”

  “阿姨,秋月可懂事呢。”

  “操心哟。哦,刚才你们谈房子,是不是杨老师要买房子结婚?”

  “哦,啊,对,对!就是她——”杨老师指指姑娘,姑娘抿着嘴眯眯笑,“单位开发的,绿地的。江景房,学区好。”

  “还有吗?”

  “没......紧俏......”

  “这,这,请师娘帮个忙,好吗?”

  “这个,”姑娘瞧瞧杨柳,杨柳点点头。“好。你是杨柳的阿姨,我手里压了一套,就给你,也好一个点。”

  晚风拂面,暖乎乎的。怡兰不自觉地,又趟到那棵大柳树下。树上鸟鸣如瀑,热火朝天。她和老公的初吻,就在这柳下,就在这月夜。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挂在空中,照着怡兰,柔柔的,融融的。涌起一波波潮水,浑身麻酥酥的,热呵呵的。记得那时,柳树很矮,很细,叶子在风中抖着,叽叽地叫;没想到一转眼,树干如柱,绿冠擎天了。怡兰倚着柳树,仰望着枝叶,仰望着鸟儿,仰望着月亮。

  忽地,手机响起了“风吹杨柳条条线,雨洒桃花朵朵鲜......”。

  哟,老公!

  “么事呀?”

  “我和杨老师,一起看,看呆头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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