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心里千言万语，可经过母亲身边时，我只哽咽着说出了这三个字。

　　6月13日下午，当市人民法院法官最终宣布，我被判处有期徒刑6年那一秒，我觉得我的世界塌了，我低着头，谁也不敢看，但还是用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坐在家属旁听席上的母亲，那是一个快近60岁的头发花白的女人，瘦骨嶙峋，衣着单薄，她正哆嗦着身子低头掩面而泣。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自从父亲逝去以后，我就再也没好好听她说过一句话。

　　记得小时候，母亲经常和父亲吵架，她经常说父亲没本事，说她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他，反正总是哪句难听她就说哪句，父亲基本都不回她的话，只顾着一个劲蹲在门墩上吸他的烟筒，母亲骂累了，就只听得到父亲吸烟筒的声音，呼喽喽……呼喽喽……

　　我上初一那一年，一个夏天的凌晨四点，爸爸骑着他的脚蹬三轮车拉着扶手瓜到市区里去卖，由于三轮车没有灯，被一辆拉香蕉的大货车压在了车底，父亲一句话也没留下就走了。当时我在学校住校，等我到殡仪馆去，就再也没有看见父亲的尸体，只看到母亲坐在一旁像个木头人，全身上下没一点血色，听说车祸特别惨烈，爸爸的尸体已经无一处完好。我愤恨地瞪了母亲一眼，心里想：这下你满意了，你平时骂的那些话终于都实现了。从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回学校上课，也再也没有好好做过一件事，再也没有好好和她说过一句话，她叫我不要做什么，我就偏要做什么，她让我做什么，我偏偏都不做。

　　那时候我只有13岁，很多人都认为，母亲一定会改嫁，我也以为，她会拿着父亲的那八万块赔偿费就去找他认为有本事的男人了。我跟着村子里面几个大点的男孩子出去外面鬼混几天又回来，我只是想回来看看她有没有走了，可是每一次都看见她坐在曾经父亲蹲着吸烟筒的地方发呆，看见我便站起来告诉我菜顿在锅里，还热乎着。有时候饿了，我就一顿狼吞虎咽，吃了碗到处摆着就走，有时候我甚至会骂她一句：少在那里假惺惺的。一次又一次，她都什么都没说，只是有几次找我叔叔过来劝我，叫我去上学，年龄还小，那时候的我什么都听不进去。

　　大概过了一年多，母亲终于不再守在那个门墩上了，听同村的人说，今年看着她终于有了点精气神，会去地里干活了，还和村子里的一个婶婶做起了小买卖，每个星期六，就到集市上去收购三七花，遇到合适的价钱再卖出去，她说赔偿父亲的那笔钱，他要留着给我娶媳妇。家里依旧收拾得整整齐齐的，锅里永远都顿着热乎乎的饭菜等我回来，但是我依旧没给过她一个好脸色。也是这一年，我和村子里的阿宝也做起了我们的“买卖”，到学校门口去堵那些看起来很柔弱的学生，让他们把零花钱全部如数上交，收到的钱拿去赌场压码，一来而去，赌场也被我们混熟了，我们认识了里面的一个大哥，他让我和阿宝跟着他混，帮着看看场子，有时候出去闹事凑凑人气，每天还给200块钱，对于那个年龄的我来说，那个大哥直接是我的再身父母，他不仅让我有钱，还让我觉得酷，回到村子，我真的觉得我就是那个村最靓的仔，对于母亲的存在，我就更漠不关心了。

　　直到有一次我们在酒吧闹事，被关进了派出所，人家通知了母亲，后面他才知道我们做的那些事，那天回家后，她没有做饭，她看起来特别生气，让我跪在父亲的灵位面前，当时我只有十五岁，是人生中最叛逆的年龄，也是我第一次正面和她吵。

　　“你算老几?该跪在父亲灵位前面的人是你，要不是你天天咒他，骂他，他至于只剩这块灵位吗?有本事你滚啊，去找你认为有本事的人去。”

　　“啪……”

　　她一气之下给了我一巴掌，从记事起，虽然她常常和父亲吵架，但还是第一次骂我打我。

　　“我是你妈，这些年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父亲是我打死骂死的吗?你父亲走了，你以为我好过吗?你再无理取闹，再怎么玩我都可以随你，但是违法犯罪的事情你不能做，那是害了你自己，你想一辈子都进去里面过吗?你不考虑我可以，你不应该为你父亲想想吗，你是他唯一的希望，你这样堕落下去，对得起他吗?”

　　“我不要你管”

　　丢了这样一句话给她，我就冲出家门，然后便很少回去。阿宝每次从村子里回来，都会跟我说，你母亲又问我你的情况了，或者说你母亲病了，你不要回去看看吗?我总是不说话，但是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拉不下面子回去。偶尔我也会让阿宝给我带点钱回去给她，但是她都没有收，只是让阿宝劝我，别再做这些行当了，回家好好生活。我25岁那年，阿宝有一次从家里来，带来了一本房产证和钥匙，他说，是我母亲用赔偿父亲的那笔钱和她这几年做生意攒下的钱为我买的房子，房产证上是我的名字，让我找个女朋友，早点成家。我看着红色的房产证和钥匙，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但是我还回得了头吗，赌场的大哥去外地开场子去了，把市里的生意都留给了我，我手底下还有几百号兄弟等着吃饭，我也知道这样下去早晚会出事，可是我再也回不去了，虽然母亲买的房子我自己完全可以买，但是那套房子的分量不可以用金钱来衡量，那是我父亲用生命换来的，也是母亲用心血换来的。这时候的我，也慢慢懂得了人间烟火，能理解母亲这些年来的不容易，但始终拉不下面子去看望她一眼，也没勇气向她说一句对不起。

　　今年我28岁，去外地开场子的大哥出事了，紧接着我们也被警察连窝端了，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可是心里却觉得对不起我的母亲，也对不起我的父亲。母亲一直没有改嫁，一直在家里等着我浪子回头，可是我这些年连一声“妈”都没有喊过她。我突然回忆起小时候，家里贫穷，母亲经常把仅有的饭菜递到我的面前，说她在婶婶家吃过了，这一辈子，她从来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精神上，物质上都没有好过。

　　当警察拉着我从她身边走过，她突然失声痛哭，父亲没在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哭过。警察见得多了，允许我和母亲说两句话，可是，我低着头，只哽咽着说出那三个字：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