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媚从来没想到院长、政委会这么郑重其事地找她去谈话。教导员来把这个指示告诉她的时候,她正在埋头写病历。
“请你现在就去,他们正在办公室等着。”教导员的语气似乎不容许虞媚有半点儿迟疑。
“好的。”
虞媚立即收拾好桌上的病历夹,脱下白大褂,到院部办公楼进了院长办公室。
政委给她斟了一杯水,说:“虞媚同志。”他略迟疑了一会,又说,“你是哪年结婚的呀?”
“七年了。”虞媚猜不透他怎么会说话吞吞吐吐。是的,结婚七年了,他们至今没有孩子,不过,这既不是他们没生育能力,也不是他们夫妻感情不好。
“不错,七年了。是的,那天我和院长都去参加了你们的婚礼。姑娘们挑剔地议论了一番之后,叽叽咕咕地传递着一个一致的结论:新郎是我们医院的样板女婿。”
虞媚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品评,可此时心里仍然是美滋滋的。嘿,那阵子姑娘们可嫉妒她了,那属于虞媚的“样板”不单英俊潇洒,而且是作战部队很有才干、很有前途的青年参谋。姑娘们问虞媚公爹是多大的干部,她回答说是农民,她们硬是不信(当然,如果虞媚说是个倒了霉的七级干部,她们是会信的)。
“我们知道,唐沛兴是一个很好的同志,你们夫妻的感情我们也都是十分清楚的。”
虞媚吃惊地看着政委。
“你是医生,所以,我们说话就不必拐弯了,唐沛兴同志已经确诊……”
虞媚下意识地站起来,膝盖碰翻了茶几,茶杯滚到了地上。
“什么?不,不能,不会……”
“小虞,别激动。”院长一直没说话,如同雕像一样坐在那里,此时阴郁着脸说,“为了郑重起见,我分别请教了三位专家,他们的结论是一致的,说是……”
“不!您别,您别说出那个字!”
虞媚捂着脸,奔出办公室,政委和院长在后面喊,可虞媚一句也没听清他们喊的是什么。
虞媚在大院里盲目地走着。她不敢回家,也不愿回科里。虞媚不知道两位院首长跟在她背后有多长时间了,直到她平静而不再哭泣,他们才开口。
“虞媚同志,你是医生,”这是政委在说,“应该明白这件事。”
虞媚站住了。是的,她应该明白,但是,她从来不往那方面去想,或者说不愿那么想。唉,要是在他上次住院治疗时彻底检查了,也许不会延宕到今天引起恶化,但是,由于中越边界打响了还击战,他来不及作检查就闹着出了院。事后,他生龙活虎地工作,根本没想到再去住院检查。恨自己吧,没有及早督促他,以致拖到如今。这次检查,他又不愿住院,坚持上班看门诊。虽说虞媚是五官科的医生,但给他诊治的程序都知道,门诊医生应该会把诊断情况告诉她。这次会诊,事先虞媚也知道,本想去旁听,因为科里有事脱不开身,就没去成。关键是:怀疑仅仅是怀疑(有备无患,实际上大多数怀疑对象都被否定),虞媚坚决不相信那个字,一心以为会诊会排除它。
“虞媚同志,你不仅是妻子,是医生,更重要的是党员。”还是政委说,“应该懂得怎么对待这件事。”
虞媚转过身来。
“他还有多少时间?”
“我们一起来努力争取吧,”院长说,“争取一年以上。”
天哪,争取一年以上!院长啊,你很会说话,可虞媚明白,那实际只能不足一年了!虞媚又忍不住抽泣起来。院长在左,政委在右,一边一个扶着虞媚,送她走进医务部的值班寝室。虞媚浑身无力地坐在木沙发上,绝望地看着窗外。秋风吹拂着枫树,红叶飘摇而下,它是红的,它好看,可是毕竟掉落了,永远不再有生命力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化为泥土尘埃。然而,它们按自然规律,到了这时节才掉落,也就不足惜了。
“院长,政委,你们忙去吧,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就好了。”
他们默默地出去了。这里有一张床,虞媚费劲地走到床边,趴到床上,把头埋在被子里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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