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20世纪70年代初的北疆边陲。孩子们吃不到什么糖果,产蜂蜜的阿勒泰距离他们差不多三百公里。
而此刻,十几个男孩正簇拥着安安,推开了振山叔地窝子的门,嚷着:“我们要吃蜂巢蜜!”
振山叔瞅了一眼安安,从架子的高处取下一个陶罐,里面的东西晶莹剔透,好像黄宝石。
“这是阿勒泰山沟里的黄金。”振山叔拿勺子舀给他们,每人都尝了一口。但是,有馋嘴的不甘心,趁振山叔不注意,偷偷伸手抓出一块塞进嘴里。
这怎么公平?于是大家争先恐后,都将小手伸了过去。矮个子的米吉提一下子从人群底下拽走了陶罐,撒腿就往门外跑,结果摔了个大马趴,陶罐碎了,一大坨蜂巢蜜暴露在阳光下。
二
第二天早上,振山叔正在刷牙,米吉提的爸爸艾克拜尔赶着羊群经过这里,在院门口停下,说:“听说,您弄来一罐子蜂巢蜜?那可是上好的补品,能让我阿娜(妈妈)吃一口吗?阿娜六十多岁了,身体一直不好,什么也吃不下,做儿子的,怎么忍心看着她一天比一天虚弱下去呢?”艾克拜尔面露愁容,“我愿意用最好的山羊肉来交换。”
陶罐摔碎以后,振山叔将剩下的蜂巢蜜装进了铝质饭盒。振山叔给艾克拜尔挖去了很大一块。
挖蜜的时候,振山叔想到了自己生活在黑龙江的妈妈。艾克拜尔的阿娜跟自己的妈妈年龄相仿,同样是老人,谁不需要补充营养呢?可是,北疆条件更差。望着艾克拜尔远去的背影,振山叔默默祝愿这牧羊人的母亲身子硬朗起来。
一个早上,艾克拜尔来到院门口,说:“好兄弟,蜂巢蜜真是神奇的良药!我阿娜昨晚吃了蜜,今天一大早就说眼睛明亮了。谢谢你!我会送给你最好的山羊肉!”
还是一个早上,艾克拜尔拎来一壶山羊奶,说:“好兄弟,这是我阿娜刚挤的山羊奶。阿娜身子有劲儿了,能干活儿了,昨晚她还看见了天上的星星。”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艾克拜尔又来了,说:“好兄弟,我们哈萨克人有句话,自己拥有的美食,一半是给客人的。昨晚,最后一块蜂巢蜜被我阿娜吃完了,你能再给我一块吗?我会送你最好的山羊肉!”
两个铝质饭盒还摆在架子上。这次,振山叔直接把其中一个递给艾克拜尔。
三
这天放学后,米吉提没有回家。艾克拜尔策马扬鞭,到处呼唤米吉提也不见回应。
振山叔想起一件事:前几日,安安气呼呼地跑来说他与米吉提绝交了,因为米吉提天天跟他奶奶一起吃蜂巢蜜。
“那可是你要寄给你妈妈的!”安安坚决地说,“为什么米吉提也跟着吃?我可不像他那么馋!”
振山叔找到安安,安安害怕极了,想起他对米吉提说的狠话:“你必须给振山叔赔蜂巢蜜,吃多少赔多少,必须是阿勒泰的蜂巢蜜!”
茫茫戈壁,常有狼群出没。振山叔不敢耽搁,赶紧向团部汇报了情况,随即驾驶着一辆吉普车往阿勒泰方向沿途搜寻,安安也跳上车跟了去。
戈壁滩昏暗冷清,像一头沉睡的怪兽。星月的清辉中,裸露着土坡与山石,低洼处聚集着冰雪,像怪兽身上的疤痕。惨白的砂石路,蜿蜒着伸向黑魆魆的前方。
吉普车开出二十多里路时,道路左侧的高坡上忽然亮起四盏小灯,闪着灼灼绿光。与此同时,旷野里传来一声呼救,是米吉提的声音。
吉普车冲下路基,在怪石嶙峋的滩地上扭动颠簸,向狼逼近。
两只狼预感到即将失去猎物,于是弓起身子,开始出击。振山叔猛摁喇叭,狠踩油门,向恶狼撞去。狼慌忙躲避,逃向了不同的方向。安安跳下车,奔过去搀扶米吉提,振山叔也吼叫一声,挥舞着铁扳手,跳下车。趁狼躲闪的时候,安安拽着米吉提钻进吉普车,嘭地关严车门。振山叔也快速跳回车上。他们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车子也摇摇晃晃,重新驶回了砂石路。
四
清晨,经过夜晚寒气的洗礼,屋子冷飕飕的,米吉提的奶奶生火煮茶,顺便弄暖了屋子。她喝了一口米吉提调好的温热的蜂蜜水,吧嗒吧嗒嘴,又眨眨眼睛,觉得眼睛更加明亮了。
艾克拜尔多次许诺送给振山叔最好的山羊肉,可是,寒来暑往,人们一直没有见到那块最好的山羊肉。有人就说:“艾克拜尔,人的生命值一百只山羊,但人的信誉值一千只山羊,你忘记这句哈萨克谚语了吗?”艾克拜尔憨笑着说:“在我心里,人的信誉值一罐蜜!”
终于,八月的一个早上,艾克拜尔肩上扛了个沉甸甸的布口袋,走到振山叔的地窝子前。
他打开口袋,露出鲜红的羊肉,说:“别以为我不讲信誉,要想吃到上好的山羊肉,就要等到八月份,芳草成熟的时候。这时候,山羊上了膘,体内渗进了百草的汁液,没有了肥油,煮了吃,肉质鲜美,肉汤浓郁,既当美味,又当药膳,实在是好得不得了!”
这天晚上,月亮很圆。月光之下,伴着草原上的清风,许多人坐在振山叔的地窝子门前,美美地享用了一顿最好的山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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