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人弯下腰,他歪着头看着我,我自顾哭着,没有心情搭理他。
“老妹子”他说,把骨头摇动起来,“你哭什么啊?”
“我哥哥又不见了,你看到他了吗?”我抹一把泪水,“我刚刚在水里,他也在水里,可我现在坐这里,哥哥没有坐这里。他到哪里去了?”
骨头人没有回答,他伸出爪子,拉我起来,我打定注意要撒泼了,这骨头人活该倒霉,他自己撞老妹子枪口上了。
老妹子撒泼,可以撒得天旋地转,我可以不倒声哭三个小时,不哭的足斤足两,是不会停止撒泼的。
骨头人捂住耳朵,他摇晃起来,骨头又喳喳响着,听得我牙酸,我刚刚准备张开大嘴,他就又拼命晃动骨头,听得我筋酸。
“好了,你不要再抖了!”我呵斥到,“你离我远点,你的骨头叫起来,真难听。”
“老妹子。”他说,“你该回家去了,天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里,终究不太安全。”
“不是还有你么,哥哥?”我问到,“虽然你跟我不一样,我有肉,有骨头,你怎么没有肉肉?你的肉肉哪里去了?”
骨头人垂下颅骨,他的大眼窟窿瞪向水面,他说:“我的肉肉都到河里的小鱼儿肚子中去了。”
“老妹子”他又说,“我建议你不要再到减河来了,河里的小鱼儿肚子都很饿了。”
我没有搭理他,哥哥住在河里,我每天都要找哥哥玩一会,怎么可能不到减河来呢?
忽然,妈妈从河堤冲下来,她一把搂住我,颤抖着大手,摸索我的脑袋,又摸索我的屁股,然后,她抱着我,艰难地爬这河堤,她没有看到骨头人么?我从母亲咯吱窝看出去,骨头人落寞地坐在河边,把长长伶汀的腿骨伸进水里。
“妈妈。”我问到,“您看到减哥哥了吗?”
“没有减哥哥!”母亲说,“胖胖一定吓迷糊了。”
“我没有吓迷糊。”我分辨到,“我看到水里有一只小手,我想抓住他!”
“胖胖不要胡说。”妈妈惊恐到,“妈妈以后不会让你出来了!”
我闭了嘴巴,我看到骨头人扭过颈骨,张开大嘴巴,跟我笑了。
我聪明地猜想,如果,我告诉妈妈,河边有个骨头哥哥,妈妈会拆散他的!
我待在家里,妈妈和姐姐在搓五色的丝线,到了端午,孩子们要背小老虎,可我太大了,每年端午,只能换个长命锁。我羡慕小孩子背的布老虎,妈妈说,我以前也背小老虎的,可小孩子过了五岁,就不必背小老虎了,得换个长命锁。
这锁是五根丝线搓成的,用来替换去年的长命锁,我极不喜欢这锁,它会锁紧我的脖子,跑起来时,喘气也不均匀,小朋友们还说,只有小狗子才会脖子拴绳子呢。
妈妈说,那是他们父母不拿他们当回事,他们没有长命锁,活该眼热,活该生气。
“胖胖要是没有锁……”她说到,又恐惧得眯缝了眼睛,“总之,你哪里也不要去了!”
她又摸摸我的头,又看看窗外,我惊喜地发现,减哥哥又出现在窗外了。
“我知道你不肯去了。”母亲喃喃地说,“可你是哥哥,哪个哥哥不会救自己的妹妹?胖胖有这么多哥哥,只你自己不会水啊。”
我纳闷起来,妈妈越来越奇怪,她每天都把我带在身边,我每天都会看到哥哥,她却看不到他,不是很奇怪么?
冬天到了,北风呜呜地吹,减河很快被冻住,大减河白茫茫一片,这冰有半尺厚了。
母亲看我不再紧了,她允许三哥带我出去玩,可她嘱咐又嘱咐,不能带妹妹到减河玩。
三哥答应得很痛快,可这个季节,哪个孩子不到减河玩?三哥带我到减河边,把我扔河岸上,嘱咐我乖乖等着,他就疯一样冲到冰面去了。
我出溜到河边,这减河冰雕玉砌,闪着蓝汪汪的光,我跪在泥土里,贴着冰面看去,小孩子们像一串一串的蝌蚪,他们在冰面上肆意地奔跑,欢声笑语震得冰越发寂寞起来。
宽阔的冰面,有几个大窟窿,乌黑的大圆洞,白气一缕一缕地蹿出来,像古井冒出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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