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快乐如期回来了,原本她的假期只有三天,加上周末四天和逃上两天课,三天的假期硬生生被她翻了三倍,而快乐更是美其名说是帮我寻找真相。
快乐在晚饭时就问了陶大爷,苗永先是不是有小妾,陶大爷缓缓闭起眼睛,似乎在认真回忆,过了会,陶大爷睁开眼睛:“没有小妾。他是上过学,留过洋的,崇尚新主义,也崇尚一夫一妻制,他很爱他的妻子。”
这顿饭,大家都吃得心不在焉。饭后,陶大爷按照常例去散步,我窝在厨房洗碗,快乐则去给陶大爷收拾收拾房间。我想着陶大爷的话,如果我太爷爷真的是一个正人君子,那又怎么会同时招惹两个女人呢?虽然他是我太爷爷,但是出于女性的直觉,还是很讨厌脚踏两条船的男人!
“叶儿,你看!”背后响起快乐的声音,我转过头,看见快乐面无表情地擦了把额头,手举着一张照片,我想接过照片看看,可是手上还有泡沫,就让她举好点,我看看。
在昏黄的灯光下,照片里面的人除了那双含水的明眸,真的和我很像。照片是黑白的,她穿着小洋装,肩上是一件短披肩,披肩上别着叶子状胸针,长发齐刘海,瓜子脸,俏鼻,圆润的嘴巴,照片中的她嘴角上扬,但没有露齿,很标准的大家闺秀范儿。
“叶儿,就是她,我总算知道那熟悉感是从哪来的了,小时候我就见过这张照片,爷爷很宝贝的,放在爷爷床下的箱子里,在最下边,用丝绸包着呢,而且还有这个。”快乐说着还将一个胸针和粉色荷包递给我。
我接过胸针,叶子状,银质,叶子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很精致。“这就是照片里的胸针。”
快乐点点头:“叶儿,你说我爷爷和你太奶奶是什么关系?”
我不敢回答,假装注意力都在荷包上,我打开后,里面装着一撮头发,用红绳子绑着。
没有人再开口,快乐有些无力地靠在墙上,渐渐滑落,直到坐在地上,才捂着脸抽咽。“这就是…是爷爷为什么…么,只是…讲…讲你太爷爷…丝毫不提…你太奶奶的原因吧!”
“快乐,事情还没清晰,你先别脑补那么多了,你爷爷和我太奶奶至少差上二十多岁吧,不伦恋的可能性很低!”我也干脆坐在地上分析着。
“可能性低,那就是还有可能啊!”快乐像个孩子一样不依不饶。
我只好用哄她:“我们不是还不清楚莫兰儿的事情吗?去休息吧,去吧。”
“砰砰砰。”
“叶儿姐姐,快乐姐姐!”
听见有人敲门,我让快乐先回房,可是她却执意要跟过来,开门后发现来人是山脚老吴家的小孙子:“陶大爷叫你们不用找他,他想回来的时候就会回来的。”
在送走孩子后,快乐有些呆呆地看着地板“叶儿,我害怕。”
我叹了一口气,扶着快乐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快乐,我只是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存的是好奇心,不管这事的结果怎样,我只知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长辈间发生的事,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快乐笑了,一边笑一边流眼泪。
一顿安慰完后,她终于肯回去休息了,看着快乐走向东厢房的身影,我也觉得有些无力,陶大爷的逃避说明了什么?我不敢细想,锁上门后,脚不自觉地来到了西厢房。
站在小房间门前,我发现将军也跟了过来,看着肥了的将军扭动着圆圆的屁股,忍不住蹲下来,开始摸他屁股。然而这样的温馨时刻并没有维持多久,原本很享受我的蹂躏而将肚皮翻给我看看的将军,猛地站起,冲着我背后狂吠,还不忘往我手上爬。
我转过头,发现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只听见一声清脆的“永先!”我停止了任何动作,死死盯着那男人,应该说是我太爷爷!他书生气十足,正面向着我,长脸型,挺鼻,薄嘴唇,眼睛……细长,我也摸了摸我的眼睛,我们的眼睛都是一样的小!在这样严肃而诡异的环境,我笑了。
确认太爷爷看不见我后,我大大方方地站在这里听着他们的对话。房里女人喊了那声“永先”后,有些冷场。忽然,那女人发了疯似的摇着门,还发出凄厉的尖叫:“你不要走,你不要上战场,你不爱我,你不想想我们的孩子立铭,那孟秋知呢,她和那刚一岁的孩子,你也要放手吗?”
“莫兰儿,立铭是谁的孩子,你很清楚,为自己赎罪吧!如若,我……不能回来了,照顾这个家,秋知她……”太爷爷话还没讲完,那女人就发出了近似癫狂的笑声。
莫兰儿!被锁的不是太奶奶秋知吗?
“赎罪!我不过爱上了你,我要赎什么罪!哈哈哈哈,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你不要走,你不要上战场!你不……”讲到最后,莫兰儿是我声音又变得尖锐起来,听得我耳膜生疼。
只见太爷爷侧过身子,面向小房间,这时候,我看见了一张晶莹洁白的鹅蛋脸,杏目,俏挺的鼻子,小嘴巴,确实是个美人,而且这女人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闭嘴!你就这么有自信吗!”太爷爷的声音坚定而愤怒。上战场,这大概就是1937年前后吧,太爷爷就是那时候参的军。
我这边还在脑海里整理时间表,那边又响起太爷爷的怒吼:“莫兰儿,你好自为之吧。我,走了。”
莫兰儿在此刻前所未有的激动,张大了嘴巴想说些什么,而我却听见了快乐的声音!“叶儿,爷爷给我回短信了!”太爷爷和莫兰儿也随着快乐的声音出现而消失了。
我呼了口气:“陶大爷说什么了?”
“让我们明天下午3点过去小山坡那边去找他。”
看着快乐月光下的脸,总算明白了刚才那种熟悉感来源于哪里!那女人和快乐长得像极了!那陶大爷不就是立铭了!陶大爷比爷爷年纪大,那这就说明了陶大爷的娘,莫兰儿先遇上的太爷爷,而不是孟秋知!
我将我快速得来的结论讲了出来:“快乐,有个好消息,你担心的那种不伦恋是不存在的,但是有个坏消息是我太奶奶似乎是个小三,还成功挤掉了原配,也就是你太奶奶!”
看着快乐一脸懵逼的表情,我有种成就感。听我讲完后,快乐抬起头看着月亮,声音有些低沉:“叶儿,我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了。”
“那就别说了。”
翌日早晨,即使醒了我们还是赖在床上,不想动,我看着蚊帐顶,假装轻松:“快乐,呃,或许,你该改口叫我姐姐了,老叫我叶儿,没大没小的。”
快乐瞬间笑出声:“你就是打这个注意吧!你想得美!就算……,我不管,我也还是会叫你叶儿!”
“不知礼数的东西!”
哈哈哈,此刻的笑声,很放肆。
接着我们就这样躺在床上东拉西扯的聊天,直到下午3点,我们才起床收拾好往村子边缘的小山坡走。远远就看见陶大爷在一颗桃树下活动着。靠近陶大爷,才发现他正在清理桃树的枯枝,杂叶杂草。见我们来了,陶大爷只是点点头,继续着手头的活儿。
终于等到陶大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始终背对着我们,往日总是咋咋呼呼的粗狂嗓子此刻十分平静,缓缓地将他眼里的故事讲述出来:
我的曾用名是苗立铭,小时候的母亲总是那么温柔、知礼,父亲也十分爱护母亲。母亲的小名是桃夭,她也喜欢桃花,为此父亲将他们住的东厢房栽了一排桃树,每年三月就会有纷纷扬扬的桃花雨。
但是我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母亲,例如祖父、祖母。甚至有些下人会偷偷讲母亲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当时我虽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我肯定那不是什么好话,因为母亲哭了。
我心疼母亲,告诉父亲这些事,父亲骂了很多人,下人、祖父、祖母。父亲也因此对我亲近多了,愿意抱我,还嘱咐我看好母亲。
大概在我三岁的时候,弟弟来到了这个世界,大家对我的态度显然不同了,只有母亲,还是一样的关心我、爱护我,让我觉得幸福和快乐,至于其他人的转变,我也不大在乎。
大概在我四岁的时候,父亲参军了,母亲默默地为父亲整理、打点一切。祖父祖母相继去世于父亲参军后的第二年,而那个被锁在西厢房小房间的女人也因祖父母的去世而得以放出来,不过她似乎不愿意和我们有所接触,偶尔我和立华弟弟闯进去了,她也只是静静地盯着我们。
其实我很害怕她,因为她总是以阴郁的眼神看着我,也曾带过一个男人来,那男人抓着我,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说他是我的父亲,说我身上的血液,说我背负的任务。全程,我都惊恐地盯着男人那双和我相似的大眼睛,我大概让他失望了,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原本日子就该安静地度过,直到战争结束,父亲回家团聚。可惜战争还没有结束,父亲就先走一步了。父亲牺牲前曾回过一次家,那顿时间家里的气氛很奇怪,母亲常常让我带着立华弟弟在外边玩,将自己关在房里。
下人们也都小心翼翼的,而西厢房那女人恰恰相反,开始在宅子里四处溜达,从前没有接触过我的,渐渐开始遇见我就抓牢我的手,冷冷说:“我才是你母亲,你不许再这样叫她了!”
而对弟弟,她却没有一点敌意,她更喜欢弟弟,只要见着弟弟就会塞点小礼物给他。我知道原因,弟弟长得和父亲如出一辙,所以祖父母、那女人都更加偏爱于弟弟。
母亲在将自己关房里半个月后,病倒了,很严重,连床都下不了。应该是在1941年的一个周日,父亲一身军装,风尘仆仆地回来了,看了会母亲,就去了西厢房,我偷偷的跟过去了,听到了他们的一些对话。
以下对话经陶大爷口述,我以文字进行整理:
苗永先:“你做这样的事,不仅将秋知摆在危险的境地!苗家,你现在都是十分危险的,你怎么就不想想后果!”
“呵呵呵呵,大不了就是一死,哈哈哈,你更怕孟秋知会死吧!爱情,亲情什么她都齐了吧!你看看我,苗永先,你看看我!连我的儿子都巴巴地叫她母亲呢!”莫兰儿尖声控诉着。
苗永先也提高了音量:“你还好意思说立铭!我不敢说我这个父亲是个好的,但秋知她当的这个母亲是绝对是优秀的,不要讲你被锁起来,无法与立铭聚天伦。三个月前立铭出天花,你知道吧,你在哪,秋知在哪,孩子清楚得很,谁对他好,他知道!而且立铭是谁的孩子,你也清楚得很!”
“我……”莫兰儿还没来得及说出话,苗永先有些不耐烦了:“够了,别说了,这次回来我就是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的。”
之后的话,我就没办法听到了,父亲和…和…她压低了声音。而父亲在离开之前将宅子里所有的书籍信件都烧了,还带走了母亲床头的木盒子,后来我明白了,那个女人她……
讲到这里,陶大爷沉默了。
我脱口而出:“莫兰儿是日本间谍!”
陶大爷先是惊讶地转过身看着我,后是感慨:叶儿,你很像母亲,如果父亲能见到你,一定会很喜欢你。对,我的……生母是日本间谍,原名赤松兰。当年父亲留日是带着母亲的,而……她伪装成留日学生,接近父亲。
母亲因为身体原因,一直受孕困难,也因此而受到了祖父母的不喜,就在这时候她出现了,带着父亲的玉佩,以及五个月大的孩子,祖父母相信了她。不过我知道,我并不是父亲的孩子,父亲愿意接受我的存在,那都是因为母亲对我的喜爱。
赤松兰后来应该是真的爱上了父亲,父亲参军后,她用曾经的间谍文书将军统的目光引到了母亲身上!母亲时常担忧这会让苗家倾灭于一旦,也就因此病倒了。
母亲虽然瞒着父亲,但父亲上司接二连三的找他谈话,他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在朋友的帮助下,父亲获得了回家的机会,而父亲再回去部队后没多久就牺牲了,此后再也没有奇怪的人徘徊在家门口,询问我们的情况。
现在看来,母亲的情况说明了父亲的牺牲并不是意外,而更像是一种交易,父亲通过死亡来摆脱外界的猜测。在得知父亲去世后的第三天,赤松兰到母亲房里谈了很久,第二天,母亲就被搬去西厢房小房间,锁了起来。
赤松兰则住进正房,而我和弟弟还是住在东厢房。那年我八岁,此后就很少再见到母亲,也很少见到赤松兰。我们一直由下人陪伴在左右,而在我十岁的冬天,母亲没能熬过去,失去了可以得知中国走向独立与和平的幸运。而不知道是出于对父亲的爱,还是愧疚,赤松兰一直将弟弟作为家族的继承者培养。
我一直没有离开过这里,即使知道我和父亲母亲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还是舔着脸赖在这里,因为母亲给我的,实在太多、太暖了,我舍不得走,叶儿,你能明白吗?
我有些哽咽,点了点头。
陶大爷又转过了身,面对着桃树,手抬起来抹了一下脸,而快乐则是放开嗓子嚎啕大哭。
“哭什么!难看死了!”我也抹了抹眼睛,笑话着快乐的哭相。
“哈哈哈,就是,叶儿说得对!”陶大爷一如既往的加入吐槽快乐的大军中,呃,现在应该称其为伯公了。
“爷爷偏心!”
是夜,经过了三天的起伏,真相终于揭晓了,虽然还有一部分谜团,但那也只有太爷爷他们才知道了。很久没出现的失眠状态又出现了,凭着直觉,我去了正厅。
刚踏进正厅,太爷爷就出现了,只见太爷爷挖开了桃花树旁的土壤,埋进了一个木盒子,然后离开了。这就是正厅前的桃花树常年开花的原因吗?我要去挖坑,我要去挖坑,怀着这样的念头,我醒了!
而一旁的快乐惊恐地看着我,刚才的一切都是梦!我从床上跳到地上,快速收拾好自己,头也不回的往外走,还不忘招呼快乐:“快乐,赶紧的,我们去挖坑!”
“什么啊,叶儿,你该不会是傻了吧”虽然说着这样的话,快乐还是迅速跟着我跑到了正厅前,而且手里还拿着锄头!大概是因为太过激动,我和快乐三两下就把桃树四周的砖板都挑开了,也锄开了一个土坑。
伯公也吹鼻子瞪眼地赶来,还没开口骂我们两个,就看见了已经露顶的木盒子,马上就趴在满是泥土的地上,他拨开盒子上的泥土,然后双手伸进土里,小心翼翼的将木盒子从土里抽出来,接着从口袋拿出常年备在身上的手帕擦拭着木盒子。
当一切清理完成后,我们打开了盒子,首先映入视线的就是两个人儿,男的就是太爷爷,女的就是太奶奶,两人的嘴巴都化成了一个灿烂的弧度,露出整齐的牙齿,背景是一排桃树,即使是黑白照片,却依旧感受到那满满的青春气息,幸福滋味,直达内心。
图片上的女人,不说绝美,却也温柔了一片时光,“叶儿,这就是母亲,你的眼睛很像父亲,剩下的那都是母亲的模样,叶儿,我很羡慕你啊。”伯公用拇指不断地摩擦着那老图片,语带怀念的讲着。
“呃,伯公,那个照片你就留着吧!”我有些不好意思。
伯公笑着点了点头,将照片放在靠近胸口的口袋中,慢慢的走出门。而那颗常年开着花的桃树,在取出盒子后快速变成了枯木,盒子上还有几封信,我们都没有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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