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样又不想进去了。推开庞大的玻璃门向里面一望,我随即就出来立在穹门下的石阶上。
明亮的街灯照着闪闪像水光一样的柏油路,一两部摩托车偶然呜的一声驶过,车尾红灯的倒影荧荧的使人望着不舍。
九月深秋的静夜,二十岁惨缘的年华,多愁的天性,孤独的胸怀,我一人立在恩贝西戏院大门外的石阶上,静默中望着一闪一闪的街灯,远过去朦胧微明的天际,适才在寓所里追缠着我的那一种寂寞无聊赖的情怀不觉又袭上了我的心头。
突然——
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将我从出神中震醒。一只白色的小马,驾着一辆黄色的轿车,突然从路口转了出来。车子转过来后便向这一面奔来,驶到戏院门口的时候,车夫将缰绳一拎,勇活的小白马前蹄悬空的微微向后一坐,车子便戛然停了下来。
在物质文明极端侵略之下的上海,马车的地位是完全给摩托车攘夺去了,除了洋行里几个跑街的外人和几辆破旧租给人送丧运行李的车子以外,在平素的街市上,尤其在影戏院的门口,马车是很少看到的。最好是摩托车,经济能力不够乘摩托车的人便甘心乘人力车或电车,肯折中去雇一辆马车来乘的人是很少很少。
这是值得使人注意的事,况且是在极无聊赖的时候,我一见马车在戏院门口停下,不觉就振起了精神要看一看这爱古守旧的车中人究竟是谁。马车装修得很精致,黄色的车身,髹漆得像蜡一样的有要熔去了的光润。灰绿色的窗幔在擦得莹洁的玻璃里面深深的垂着。车上零星的装饰,到处都是擦得耀人眼睛的白铜,车夫庄严的黑色的制服,从种种上面一望就知道这决不是沿路兜揽生意的街车,这正是那一家故家的私车。
马车停下。着黑色制服的车夫将缰绳系好,轻捷的跳下来将靠戏院大门一面的车门拉开,动作是迅速,但是态度却十分的恭敬。
我立在戏院的大门口,两只手在袋里紧握着衣袋的衬里,眼睛不觉睁得更外大了起来。
车门开处,一只白晰的纤手伸出来扶住了车柄,接着是一只挺秀的脚踏住了踏板,随即一个着黑色斗蓬的少妇全身拥了出来。
虽然是一瞬间,但是我立刻看出是这样一张美丽的脸,是这样一对诱人的含水的眼睛,这种出人意外的现象,我的心不禁有些跳了起来。
她下了车便轻盈的踏着石阶向上面走来,立在大门口的我不禁向旁面退了几步,她见我让开,便抬头向我望了一眼,但是眼睛随即又垂下。
这摄人的美丽的眼睛。
马车又得得的走开了,我突然发现在刚才停车的地方,地下遗着一团白色的东西。我走下几步一看,是一方白色的手巾,大约是在手中握得很久了,手巾绉成紧紧的一团。无疑的,先前我不曾看见地下有这个,这一定是那位黑衣少妇刚才下车时遗下的了。
一阵沁人的幽香吸进了我的鼻管,我禁不住低下头去将它拾了起来。不知是为这动人的香气所陶醉,还是年少好奇的心情想藉此作一个进身的媒介,我拾了起来随即向里面跑去。
这时正是八点钟刚到。光亮的前厅还是阒然没有一个人。我跑了上去,她刚巧正从卖票处失望的退出向外面走来。
“这……”我将手巾递给她,心跳着完全不知道怎样说才好。
“哦,谢谢!——这样大了,还仍是这样的不当心!”将手巾接了,她笑着这样像是对自己又像对我说。
将手巾塞在钱袋里,她又说:
“我以为来得早,那知还有比我更早的人哩!”
“我因为片子太好了,看客一定多,所以不耐烦的一早来了。”
“我也是一样。我久盼着这茶花女了。”
几句的谈话,刚才的局促完全消去了,我恢复了平素镇静的态度。
“你看过茶花女的小说么?”我问。
“我从家父的书架上读过冷红生的译本。”
“听说冷红生译茶花女的时候,正在悼亡期内,所以文笔异常哀艳,只可惜太简略了。小仲马的原文精采更多。”
“仅是从译本上面,已经活绘出一位情深似海的马格姑娘了。只是我很不解她的性情怎那样古怪,怎忍心对亚猛那样。”
“这也难怪。马格是久堕风尘的人,放荡性成,所以她的爱是变态的。这是马格,假若是一位大家闺秀的爱,那就……”从对方人眼睛突然的闪避上,我立刻觉出我的话是讲得过分了,便立刻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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