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对于文艺是很有兴趣的么?”
“这或许是女孩儿的天性。加之家父又是潜心词赋的,因此从小就喜欢这一道。不过对于此刻的新文学却是很隔膜的。”
“敢问女士贵姓?”
“我?”她笑着回答,“姓落,小字雁,先生呢?”
“我姓冯。名弱苇。”
“哦,是弱苇先生么?从报上久仰先生的诗名了。怪不得……”她抬起眼睛向我上下望了一望。退后几步,不再往下讲了。
年少的我,见着一位初认识的女性当面惊异我的风姿,自己不禁有一点脸红了起来。
“不敢不敢。像我这样一点小小的虚名也足令女士知得,女士太客气了,还说自己对于新文学很隔膜哩!”
“确是很肤浅,尤其今晚得见冯先生的面,更不敢班门弄斧……”
在这样两人立在门口的谈话中,其余的看客也陆续的来了好一些了。我的心中连一刻回想的余地也没有。
“我们进去看看,大约在卖票了。”我说。
两人走了进去,售票处的门果然已经开了。我随即抢上去掏出一张钞票,但是她也并不客气,仅说“谢谢冯先生”。
我划了两个楼上Dress circle的联号坐位。
坐在温软的座椅上,在恩贝西戏院鹅黄色醉人的灯光下,两人紧靠着,从她的口中,我知道她才十九岁,还是一位不曾字人的少女。是满洲人。父亲以前在杭州做过统领。母亲早死了。革命后便和父亲隐居在上海。因为是生在南边的,所以能讲得一口纯熟的上海话。
在悠扬的梵俄铃声中,我静静的听着。年少的心完全沉醉在今晚这神秘的遭遇中,先前在寓所里和门口的那种寂寞无聊赖的心情完全消散了,只在低味着,咀嚼着这眼前的奇遇,幻想着渺不可知的未来。
手巾上那一种沁人心肺的幽香不时从她身上传来。
恼门塔文的茶花女确是演得缠绵尽致,但是今晚的心完全飞驰到另一个领域去了,电影不过仅是在眼睛上浮着的一些景象。
“冯先生,电影散了场你还有什么事么?”落雁忽然的这样问。从她的这句话上也可看出她的心也正在想着一些旁的东西。
“疏散的生活,什么都没有一定的。”我心里不安的说。
“那么,散了场可以到我家里去谈谈么?家父是很欢喜客人的,尤其像冯先生这样年少的雅人。”她低低的说。
我的心真的止不住突突的跳了起来。
“这样深夜,太惊扰了吧,府上住在那里?”
“离这里虽然有一些路,但是有车子是不碍事的。”
想到了那黄色的小马车,我的好奇心和幻念是更加的飞跃了。
“这样夜深,令尊还不曾安寝么?”
“家里人少,白昼里多是各人去作事或者安息,只有到了灯下的夜晚才是我们父女最有乐趣的一刹。”
“那么,我去了,我会阻碍了你们的天伦乐趣了。”我还作最后的退缩。
“我们久盼能有一个人增加我们的乐趣。今晚难得天缘认识了冯先生,你一定要去。”她靠紧了我似乎带怒的说。
想到这句话对于我过分的推置,我不敢再开口了。
于是,在银幕上映到亚猛捧着茶花女遗赠的日记痛哭的时候,在许多观客微微的叹息中,电灯亮了起来,我站起来给她披上斗蓬。
走了下来,在许多摩托车呜呜的移动中,那部黄色的马车也来到门口停下。车夫将车门拉开,她说:
“刘贵,这是冯家少爷。”
“冯少爷请上车。”车夫向我弯了身说。
勇活的小白马似乎奔驰得很快。从紧下的窗幔中微微向外面偷望,车子起先似乎沿了静安寺路一直转到海格路,后来灯光和车声渐渐稀少,再揭起窗幔,昏暗中完全辨不清所走的是什么路了。
默坐在车中,落雁不再开口,我更是梦一般的想着今晚的遭遇,完全不知道此刻是身在那里了。
走了有半点钟的光景,车子渐渐的缓下,后来终于戛然停住。
“到了”,落雁用手理着头发说。
车门开了,我走了下来一看,车子正停在一家的门口,四面树木很多,似乎不是在路上,似乎已经在花园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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