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不和老婆离婚是因为她很安静。他几次挑起事端想和她吵上一架,比如说,莫名其妙地砸坏一件东西。她只是皮沓地睨他一眼,什么也不说,自顾打毛衣,看香港电视剧。他有时候会砸第二件东西,砸了以后就冷静了,不会没完没了。生意场给了他良好的自制力,天大的烦闷不过砸两件东西的工夫,就消弭于无形了。
有一次一个离婚的女人跑到他老婆单位,告诉她:“你的男人跟我好上一阵了,你看这个破事怎么解决?李大姐,你是知道的,我比你更讨他喜欢,你总不至于占着茅坑老是看别人拉屎吧?多没意思啊。”
这些话都是他老婆的同事向他复述的。他笑了笑,问老婆的同事:“李燕是什么态度?”那个人说:“你老婆真是与众不同,她一声不吭,看了旁边的同事几眼,大家都不由自主站起来把那个疯婆子赶跑了。本来这事别人说不上话,但李姐的眼神太无辜了,要几多可怜就有几多可怜。”那人又说:“找到李姐,是你福分呐。”他有些触动,想起老婆的种种好处,特别是事发那天晚上,老婆竟然只字未提。其实,他要是提出离婚,李燕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她单位很好,养活自己不成问题,何况离婚的话他要付她一大笔钱。
因为这么多年,她的性情把他搞得耳根清静,已经不适合和嘁嘁喳喳的女人呆在一起。盯上他的女人们,又总是嘁嘁喳喳。
而采芹,也很安静。现在,他善于从任何问题出发,想来想去。峰回路转,最后都落到采芹身上。采芹是一切问题的终点,这半年来,他总是精神涣散,不想做事,一箩筐一箩筐地喝安神补脑药也无济于事。他知道这都跟采芹有关。他记得,采芹白天不爱说话,把话都憋到了夜晚。采芹夜晚很疯。但一早起来,他看看她,总觉得她不像是昨晚在床上发得起疯的那个女人。
有一次他俩在床头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她忽然生气了。她生气后的举动让他猝不及防。她用自己右边的乳房(她老是觉得自己右乳比左乳要大上两个尺码)塞住他的嘴和鼻孔,然后环起两臂做死地抱住他脑袋,嘴里撒娇似的念叨着:“憋死你,憋死你这个老东西。”她用尽浑身力气。他感到憋,喉咙发甜发涩,脑子因缺氧而得来一种轻盈的快意。他什么事都不愿想起,暗自说:“采芹,你把我憋死好了。”那一刹,死突然具有了亲和的面目,仿佛在黑暗的一角,用温暖的目光沐浴着他,导引着他。同时他闻见她身上纯正的体香,是从埋在皮肤底下的腺体散发出来的。他想,天呐,这么憋死了也不冤。他两手最大幅度地摊开着,毫不挣扎,慢慢地,他感觉到那两只手越来越轻了,麻酥酥地。见他不作反抗,她怎么用力也不觉得过分,还担心哪里漏气了,憋不住他。
好半天,她放下他的脑袋并拧开灯,看见他脸上一片煞白,像他厂里出产的那种劣质的再生纸,添加过多的增白剂。她拖着哭腔,摇晃着他,在他耳边一遍遍叫着:“老公,你怎么了啊……”
他还愿意醒来,是因为他想看看她破涕为笑的样子。
3
小谭把他叫醒。村庄到了。他睁开眼,看见这个小山村却没几座山,只有支棱棱从地上长出来的石峰石笋,突兀而劲瘦。他问小谭:“你看那些石头像什么?”小谭很快揣摩到了他的意思,说:“像鸡巴。”本来他是这个意思,却说:“有档次点好不好?除了那东西你还能想到什么?我看,像屋杵。”小谭说:“对,像屋杵。”
村委整个出动,迎接他。免不了会吃一顿饭。屋杵岩村的人准备了大油大荤的一桌菜,让他难以下筷。他挑挑拣拣地吃了几根野菜。他并不急于打听那个叫“李叔生”的人。看看同桌的村人,想必,每人嘴里都问得出李叔生祖宗几代的事情。他反而不着急。放下碗筷,他羡慕他们吃大片肥肉的样子,还吸溜嘴皮上的油珠子。
李——叔——生!头回听到这名字,他就感到别扭,估计这家伙起码有三弟兄:伯生、仲生,之后就是叔生。但说谁是叔叔生的,那还不骂人啊?
由此他又想起采芹的事。那一次,采芹想把银行卡的用户名填写为“赵薇”或者“崔格格”。实名制已经施行了,办卡得亮身份证。但采芹说她没有身份证。他据此断定,崔采芹肯定不是真名,但她应该是姓崔。他说:“没问题,你要叫张曼玉也行。”他很快给她办好两张卡,各存入十万块钱,把到她手里。他告诉她,初始密码在信封里,取钱时要把密码改一下。“这样,钱才真正攥在你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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