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槐树下卖冰糖葫芦的甲小贩,在某个周六下午,破天荒地又看到那个黑衣女子独自走进了对面的内衣店,而过去几年来,她总是挽着另外一个丰腴女人进进出出。黑衣女人走进店里后,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就走出来拉上了卷闸门。甲小贩看看挂在当头的太阳,觉得今天男人又这么早关门很不寻常。
远处,隔着一条街的饺子店老板娘照例在这个时候拽着儿子来买冰糖葫芦,一路上她都在数落小孩整天就知道吃就知道玩,走到摊子前才消停下来。
甲小贩一边接过她递来的硬币,一边朝对面努了努嘴,老板娘回头一看,说,金诚这么早关门了?他那些朋友们也不玩牌了?
甲小贩说,不玩了,好几次了,都是他老婆一个人来的。
人家不玩了,你也少给我出去玩!老板娘把冰糖葫芦塞到儿子手里,狠狠地拍了一下儿子的头。
电动卷闸门正好在这时升起来了,露出一双苍白的小腿,小腿的主人来不及等待卷闸门完全卷起,就急匆匆地弯腰走了出来。兴许是店铺里太昏暗,午后的阳光突然刺到了她,她眯了一会眼睛,才看到对面使劲盯着她看的甲小贩和老板娘,她对着他们俩举起手,摆了一下。老板娘推了一把儿子,小孩含着满嘴的冰糖葫芦,含糊地叫了一声“何老师”,何逢吉的嘴角牵起了一点笑意,她礼节性地点了头,转身走掉了。
作为一个小贩,甲小贩和所有的小贩一样,甚至和居住在这个小城里的所有男人们一样,总怀着一种对未来生活模糊的憧憬,这种朴素的憧憬让他总是在一些特定的情景下变得敏感而又忧伤。当他望着舞蹈教师何逢吉离去的背影,感到被深深地打动了。何老师行走在空气里的深色背影,被阳光罩上一层绒毛般的光晕,那一步一步间歇明确的移动,竟然渐渐地让甲小贩朦胧的憧憬变得坚实和清晰起来。这个在街角槐树下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掸了一下衣服上看不见的灰尘,站得越发坚挺了。
一个多月过去了,有时候会刮风,有时候也下雨,甲小贩经常性地躲在内衣店的屋檐下,一次次看到金诚形单影只地进进出出。在那些周六的下午,金诚的太太何逢吉、金诚的朋友顾维汉和太太的朋友钱喜趣,再也没有来内衣店打过牌。有一次,甲小贩甚至差一点就追上金诚了,他很想开口问一下何老师哪里去了,但是金诚在街角突然拉住了一个女人的手,让甲小贩放弃了提问的打算。这个女人是谁呢,她有着甲小贩所不熟悉的背影,矮了一些,也更硬朗一些。如果甲小贩追到他们前面去,他会不失惊讶地发现,那本是一张并不陌生的脸。
不知不觉间,金诚和这个新的女人频频出现在内衣店附近,小城的人们终于发现,曾经的模范夫妻金诚和何逢吉,原来已经分手了。
后知后觉
何逢吉是个好看的女人。
一个好看的女人,总喜欢有意无意地利用美貌去获得一些聚集的眼光,进而获得一些与己的便利。但何逢吉并不算是这样精明的女子。
她虽然不免高傲,但她从不用高傲谋利。读书的时候,她对男生塞过来的小字条总是视而不见,对他们注视的目光总是别过头去,她总是得有母亲在场的时候才接异性电话,她没有谈过青春期的恋爱,她甚至并不很清楚青涩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她以为她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待价而沽,她以为她的一切方式都来自于一种强大的无力感——“我没有办法”“我只能这样”。所以,她就成了校园里那种特别让人生气的女生,人喜欢或者人不喜欢,对她都无关紧要。正因为这种货真价实的高傲和冷漠,女生们当她是威胁,排挤她,就好像她们排挤另一个活蹦乱跳跟男生打成一片的女生钱喜趣。
尽管排挤的原因不同,结果却是大同小异,都是孤单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何逢吉与钱喜趣就这样同病相怜地成了一对好朋友,她们一起在小城读完了中学,一起到隔壁的小城读了一个三流学位,又一起回到了小城,各自做着一份不紧不慢的工作,过着不咸不淡的日子。
何逢吉第一次遇到金诚是在一个安逸的下午。安逸其实不能说无所事事,而是随心所欲。随心所欲的何逢吉逛到金诚的小小内衣店,碰到了这个异常沉默的异性内衣店主。她喜欢这样不说话的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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