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友早就忘记了他拿到别人的第一张名片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那是一个什么人,什么身份,什么模样等等,都记不得,甚至是男是女都想不起来了,没有了一丁一点的印象。后来他也曾努力地回忆过,却是徒劳。他问了问身边年纪较长的人,社会上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流行名片的,结果谁也说不准,有人说好像是在80年代后期,也有人说好像更早一点,或者好像更晚一点。其实这都无关紧要。从前谁都没见过这东西,可是自从流行起来后,发展的速度快得惊人,一下子就像漫天的大雪,飘得满地都是了。现在保姆也印名片,方便有东家请他们干活。还有一个骗子也印了名片,发给路人,是专门教人骗术的。有人说幼儿园的小朋友也互相交换名片呢。就像你走在大街上,看到扫大街的人,穿着又旧又破的工作服,一看模样就知道外地来的农民工,但他扫着扫着,掏出手机往地上一蹲就打起电话来了。这也不稀罕。所以,任何的谁掏出个名片来都是稀松平常。或者你走在街上,街面上竟然散落了好多名片,像树叶一样,不小心踩到一张,你心里正有点不过意,不小心又踩了一张。踩到人家的名片,就是踩到了一个人的名字。一个人的名字是不应该随便被人踩的,但是因为街面上的名片好多,你得小心着点,才能躲避开来。
名片也是拉动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别说有些人因为给了别人一张名片,从此就交上了好运,大发其财,或者撞上艳福,即使是那些印名片的小店,五六七八个平方米一间的店面,也催生了好多小老板呢。
名片多起来了,就应运而生地有了名片簿,像夹照片的照片簿一样,虽然有大有小,有厚有薄,有华丽有朴素,但大致都有一个漂亮的封面,内里是塑料薄膜的小夹层,规格比照片的夹层要小,按照名片的大小量身定做,一般都是9cm×5.5cm。如果碰到一些有个性的人设计出来的有个性的特型名片,就夹不进去了。比如超大或超长的名片,比如用其他物质材料做的名片,像竹片啦,布料啦,芦苇啦,就有点麻烦。但这样的人和这样的名片毕竟只是少数,少而又少。大多数人也只是在9cm×5.5cm的大前提下,稍有些变化,比如用的字体不是印刷体而自己的书法体,比如在名片上画些背景画,也比如只印姓名和电话而不印任何头衔职务身份,或者是在纸张的颜色上有所变化,淡绿的,粉红的,天蓝的,等等,却是万变不离其宗的。这许许多多花式花样夹在名片簿里,一打开来多少有点像照相簿。打开照相簿,看着一张张照片,能让人回忆起彼时彼地的情景,打开名片簿也一样能让你回想起一些往事,看到排列着的一个个的名字,你会想起了那一次次的交往,有的有趣,有的无趣,有的开心,有的并不怎么开心,有的有实质性的意义,有的只是虚空一场,但无论怎么样,这总是一段人生的经历吧。
但是如果时间太长久了,或者记性不太好,有的就记不清了,有的只能想起一个大概,有的也许全部忘记了。这是一个什么人,在什么场合给我的名片,甚至觉得完全不可能,这样一个身份的人,和自己怎么会碰到一起呢,比如一个造原子弹的和一个卖茶叶蛋的,怎么可能碰到一起交换名片呢?但名片却明明白白地夹在名片簿里,你赖也赖不掉的。一些与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完全不搭界的人,就这样出现在你的名片簿里了。你下死功地想吧,推理吧,你怎么推也推不出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和可能性。可是名片它就死死地守在名片簿里,等你偶尔打开的时候,它就在那儿无声地告诉你,你忘记了历史。
王友也曾经忘记了一些历史,他丢失了他一生中接过来的第一张名片,但是在他保存的名片簿里,却是有第一张名片的。王友的名片簿是编了序号的,在每一本中,名片又是按收到的时间顺序夹藏的,那个人就夹在他的第一本名片簿第一页第一个格子里。他叫杜中天。这个人跟王友现在的生活并没有任何的关联,王友也只是在接受他的名片的时候见过他一次,后来再也没有接触过。但是王友把他的名片留下来了,这就和被他丢了名片的人不一样了。如果王友有闲暇有兴致,可以把他的许多本名片簿拿出来,如果按照编号排序翻看翻看,第一眼,他就会看到杜中天。看到杜中天这个名字,有时他会闪过一个念头,想照这个名片上的电话试着打打看,许多年过去了,这个杜中天会不会还是老号码呢?肯定不会了,因为他们这个城市的电话号码已经从六位升到了七位,又从七位升到了八位。但是,话又说回来,每次升电话号码,都不是乱升的,都有规律,比如第一次六升七时,是在所有的电话号码前加一个数字5,第二次升级时,是加一个7,所以,如果王友在杜中天的老号码前加上7和5这两个数字,能打通也是有可能的。不过王友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电话,他不会吃饱了撑着送去被人骂一声十三点有毛病。
阅读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