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震发给秦院长的短信,纪福良在莫干山上收到了。纪福良攥着手机,瞅了瞅秦院长。“什么事啊?”秦院长像是怕别人偷看,捏拢了手里的纸牌。“没什么事没什么事……”酷派288手机搁到桌角上,闪耀着晶莹的光芒。“没啥事慌张什么,”秦院长用大刀朝鬼子头上砍去的劲头,甩出一张黑桃老K,脾气说来就来,“你们这些小年轻的,事情就是多,这手机叽叽叽,叽叽叽的,还有完没完?让你们来疗养是慰劳你们前一阵子辛苦了,难得清静清静,别把杂七杂八的事情带上山来好不好?”院长的脸色长期被香烟熏烤,暗沉沉有如一件年代久远的旧家具,脸上木纹般的褶皱愈发清晰。纪福良赶紧关掉手机,把手里的一对同花顺子打了出去。
党办院办的人这一次上山疗养跟教育部的考评有关。纪福良所在的下海学院是合并而成的,一成立就面临专升本的问题。省里市里给的目标是五年之内升格为下海大学,但首先得成为本科院校。教育部的考察与评审弄了许多次,每次都把这近万人的学院折腾得底朝天:从去机场接机的车队到校园里的彩旗标语、学生们历年来的试卷翻出来重新修订一遍、教师备课笔记的查缺补漏、还有一遍又一遍的课堂演练、就连食堂师傅的大胡子小胡子也不放过,反正是全民动员个个出力,辛苦之下,考评出乎意料的顺利。秦院长一高兴,就安排纪福良他们上山来休息休息,但是别人能休息,纪福良这个院办副主任却被事情追着缠着,连打个牌都不得安宁。就说这发短信的吕震吧,纪福良当团委书记时就认识,他在文法学院读大三,是蛮有名的网络诗人,校内校外朋友一大帮子。但不管在网上怎么呼风唤雨,这笔名叫咚咚锵的小个子青年毕竟只是学生,还是三月里的小草——嫩着呢。他以为院报上公布的院长手机号码是真的,其实了解内情的人都晓得,这公开的号码只不过做做样子,其手机也是纪福良掌握的,帮着院长抵挡一些啰里八嗦的事情。
秦院长是专攻数论的数学家,打牌对他来说真可谓杀鸡用牛刀了,纪福良等他把周围这些人都打成手下败将,这才轻声说,有个学生发短信来找碴。“学生——找什么碴?”秦院子抓起杯子喝了口水,纪福良迟疑着,另外的人都知趣地站起身来走了。纪福良望了望敞开着的房门,支吾着说是舞会的事情,说着就低下了头,摆出一副负荆请罪的表情。
“舞会?”秦院长以为是昨晚在山上的夜总会唱歌跳舞惹的事,一下子迷糊了。他皱紧眉头,似乎在回忆自己酒喝多了之后有没有把手机号码留给了小姐。纪福良心怦怦乱跳,等了许久,也没等来秦院长的声音。他揣摩得出院长不得要领,就提醒说是考评组来学院时的欢迎舞会,院长一下子明白过来,神色舒展镇定许多。“这舞会搞得很不错呀,会有什么事?”纪福良汇报说,有个叫吕震的学生,他的女朋友那天被叫来陪考评组专家跳舞了,为这事他火气还挺大的,他要找你院长大人当面抗议。“嗬,还抗议?小纪啊,现在我们学院的学生素质真不错唷!”院长一听这个,眉毛一挑,笑容似一只金灿灿的气球,打纪福良眼前冉冉升起。他探过身,给纪福良点着香烟,连说了两声好,还说学生这种叛逆的个性应该爱护,如果能引导到学术上去的话,应该是很有出息的……不过,这不过一直拖延至院长踱到落地窗边才接上话:“不过,年轻人不知深浅,做事冲动,我看还得谨慎处理。”
一辆黑色的奥迪A6出了度假村,顺着盘山公路急驰而下,一路上烟尘滚滚,快得跟救护车似的。司机时不时地踩着急刹车,纪福良坐在里面颠来倒去,都快要晕车了。到了平原上,纪福良强忍着头晕的感觉,还是催司机开快点。虽然秦院长表现得很轻松,甚至夸奖吕震几句,但从他晚饭也没让手下人吃一口,立马派纪福良下山赶回去,事态确实很严重了。要知道叫女生给专家陪舞的事,说大是大,说小是小,上纲上线起来那可了不得,咚咚锵在网络上一直很活跃,一度还当过什么版主,这抗议不抗议的,是他要闹事的由头罢了,纪福良心想老子15年前读大学的时候,也干过这样愣头愣脑的事。那时北京亚运会正好开幕,他们一帮子同学拥到系活动室要进去看电视,可里边有几个青年老师在,外边怎么叫门他们就是不肯开门,同学们都火了,叫嚷着冲到校长办公室提抗议,纪福良还记得老校长头戴绒线帽,手焐着茶杯,细声细气地说开幕式有啥看头的,我出钱,你们去买点糖炒栗子吃吃,纪福良骂了声吃个屁,一脚踢翻走廊上熊猫造型的垃圾箱,引来了阵阵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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