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有不晓得的!孔妈说我跟你的属相犯冲嘛。”
“那是一个方面。再一个,我知道你跟那个邬啥子好得很。”
邹米着急道:“妈,你以前也没有说过爸和邬姨的这档子事,每年她跟艺训班的老学员上咱们家来拜年,你跟她们也是有说有笑的,我哪里知道你跟她之间还暗藏玄机嘛!”
老太太拔高喉咙道:“你妈那是要面子!”
邹米挤到老太太身边坐下,摸摸她的脑袋:“妈,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在刘伯伯面前夸耀你跟爸的钻石婚了。人把硬气维持了一辈子,也是可以骄傲的。”
老太太仰脸看邹米一眼:“唉,有你这句话,我死也死得啰。”
“死啥子死。”邹米从老太太衣领里提出银甲壳虫,“看,多亮,妈又从头活起呢!”
母女俩挤在一个枕头上看甲壳虫。邹米说:“妈,爸知道你知道不?”
“嘻。”老太太一笑,“我是吃啥子饭的?我把邬啥子的信短下来,她过后再不敢寄啥子情书了。”
“那你就怪不到爸了。他根本是局外人嘛。”
“他是局外人?局外人人家寄头发给他?”
“这封信还在吗?”
“后来闹‘文革’嘛,有人贴大字报说你爸有这件事,说得有鼻子有眼,我猜就是刘啥子作的怪。造反派逼我上台揭发,我啐他一口,说,你们血口喷人,人家好好的女伢子还嫁不嫁人?你们造孽不怕遭报应哦?我又跟你爸说,没有的事你怕啥子怕?大不了我拿根棍子牵你去讨饭。回到家我把那封信一把火烧了——我怕造反派来抄家嘛。后来我只要跟你爸一吵架,我就悔得很!证据不在了嘛。”
“哎呀,妈呀,你悔个啥子哟!你伟大得很喔!”
老太太转脸看定邹米:“你啷个这样想嘛。”
邹米搂住老太太亲她一口:“妈,我真是这样想!妈,我不晓得有多爱你哟!”
护士过来查体温量血压,说:“奶奶今天表现好好喔!”又说,“双休日医生不查房,奶奶就放宽心养精神吧。”
这时候老爷子打来电话:“米儿,妈妈好不好?”
“我让妈自己跟你说。”说着把话筒递给妈。
“喂,老邹吗?你今天过来不过来?小米儿说医院门口能买到武汉的热干面,让她买碗给你尝一尝。”
老爷子说:“喔,就是你去延安之前吃的那种面吗?”
“对头啰!”老太太没想到老爷子对热干面的反应如此迅速准确,脸上浮起少女般的红晕,“过来吃一碗嘛。”
老爷子说:“明天去吃好不好?今天我要代表你去给咱们曾孙儿过百日哩。”
“那你晚上过来嘛。”
老爷子答应了,回头对邹米说:“抽腹水治疗真是神奇哩,我刚才听你妈的声音,你妈又像是回到六十年前做新娘子那会儿了。”
这通电话打完,老太太满脸幸福地躺下身体:“米儿,我全身舒坦得很,我睡上一刻,你看看电视。”又说,“小翠跟你嫂子都喜欢看啥子‘达人’……”话未说完发出微微的鼾声。
到了下午,老太太还在睡。护士过来量血压,忽然伸手按响警铃,转眼间病房里挤满了医护人员。
邹米莫名地看着这一切:“怎么啦?怎么啦?”
护士们七手八脚地拆管子,接氧气袋,把老太太连人带床往外推:“血压掉得厉害,赶快送重症监护室!”
邹米抱着老太太的衣服跟在后面跑。老太太脚头放着监护仪,身上搁着氧气袋,小小的脸露在白被单外面,面色柔和舒缓,一点不像弥留的样子。
邹米在重症监护室门外给邹麦打电话:“二哥,妈不行了,刚刚送进重症监护室了。”
邹麦锐声道:“怎么回事?我们在的时候妈可是好好的!”
邹米说:“医生说,抽了腹水之后,妈的良好状态其实一直都是回光返照。”
邹麦道:“什么意思?推卸责任啊?当初他们怎么不说这种话?”
邹米哭出声来:“你们要不要都过来呀?”
邹粟接电话,说:“米儿,妈进了重症室,暂时就是安全的。你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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