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铁岭老板软中带硬的语气里听出了弦外之音,不管怎样,这床我必须买走它。是啊,这世界上,除了我,还会有谁要这么一张奇怪的床?铁岭老板没说错。
我说,这床我要了,可是,它发出的怎么是哒哒哒的声音?不是我想要的咣当咣当声。
铁岭老板一拍头,说,俺该死!忘了给哥您放录音!您瞧,录音开关就在床头,这声音可是再真实不过了,是我半夜里专门跑到铁路边,贴着路基录下的!
声音的确很真实,是列车行进时的咣当咣当声。只是它无论怎么真实,都无法掩盖床底下那种混杂的哒哒声。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付清了床款,让家私城派出的送货车将它运进了我租来的小屋。
哒哒哒,我低估了它的威力。听久了,那是一种令人想发疯的声音。事实上,这张床不仅不能解决我的失眠问题,反而让我出现了久已不现的幻听。这幻听不再是咣当咣当,咣当咣当。而是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我终于对这张高价买来的床感到绝望。我就在这样的绝望中迎来了我的退休。
退休后,我的前妻李青经常来看我了。她已经四十八岁,也已经到了快要退休的年龄。离婚后的十年里,她分别给三个身份不同的男人当过“小三”。眼下,她业已进入更年期的身体,已经对扮演这一角色失去热情与兴趣。她退出了“小三”的生涯,开始了安静的独居生活。
我们的女儿于洋早已上大学。两年前,她考上了美国加州大学的伯克利分校,没在国内念过一天大学,就直接开始了她的留洋之旅。于洋是个争气的孩子。我们的离异和她妈妈的职业“小三”身份,一定让她感到了无比强大的驱动力,驱使她发奋和努力。她终于越过太平洋,把她可笑的老爸老妈永远甩在了洋的彼岸。
李青有时来找我聊聊天。她来的时候,一般是晚上。白天她还要上班。她一进门就说于大海,咱们于洋来电话了没?我说于洋不给你打电话,当然也不会给我打电话。她说那可不一定,她心里可惦记着你呢,每次来电话都问,我爸还失眠不?要不要从美国寄点药回来?这孩子可真有良心,你可是一天也没带过她!
李青和年轻时有了明显的变化,到快老时竟然变得有些咋咋呼呼起来。
我指着铁岭老板为我特制的那张床,说,这玩意儿,一点用也没有,能不失眠吗?
李青噗哧一笑说,于大海,你干吗不要求公司返聘你?这样也好为你省点买床的钱。要不,你去列车上做义工吧,啥也不要,就要一张床位就行了。
我也笑起来。李青现在对人十分宽容和理解。如果年轻时她能对我这么容忍,兴许我们就不会离婚了。我说,我现在每隔几天就上一趟车,重温一下旧梦。退休后这点钱,就准备扔在路上了。
李青说这样好这样好,就当是旅行了。等我退休了,也陪你去坐火车。说实话,在铁路系统干了半辈子,我还真没去过几个地方呢,不像你,跑遍了大半个国家。
我嘿嘿笑道,不是大半个国家,是大半个国家的铁路线。
李青说,都一样,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退休后,我也坐火车去旅游。我就不相信,人在列车上待久了会下不来,会得什么失眠症。于大海,你以前是骗我的吧?
我不作解释,随她怎么想吧,反正我这辈子骗谁也不会骗李青。失眠又不是什么好滋味,谁不想睡得又香又甜,梦里抱个娇媳妇呢?可我不行。我的身体静不了,它离不开列车上的摆动。
不出门乘车的日子,失眠就像魔爪一样,攫住我的夜晚。这种时候,我总是无计可施,只有起来上网。我曾经闭上眼睛,无数次地尝试让自己的身体像火车一样摇晃,我假想自己是在一列行进的列车上,并在嘴里发出阵阵有节奏的咣当咣当声。但是,我的努力毫无用处。我丝毫也不能摆脱失眠对我的折磨。有一天半夜,我坐在电脑前,忍不住把这些困惑与痛苦写下来,并将之冠以标题“寻找永动床”。我把这个求助的帖子发到了网上。
很快,我就收到了各种天才的回帖。这些回帖中包含着各种物理学的设计,有单摆的,弹簧振子的,杠杆的,活塞的,滑轮的……这些设计融入了种种物理学的原理,力学的,电学的,电磁学的,还有仿生学的。有一位网友甚至提到了地震波:地震波既有水平方向的横波,又有垂直方向的纵波。这位网友说:“遗憾的是,我也不知该如何制造出这两种波,而又不引发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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