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并不是我想要的永动床。它不是我的床摆,更不可能成为我生命的钟摆。家私城的老板还在激情洋溢地向我推销这张床的功用,他打开床头的一个电源控制器,说,您瞧哥,这床还可以调水温,哥您想要什么温度就什么温度,绝对冬暖夏凉,一个天然空调,保哥您睡上去延年益寿!
这人一听就是东北口音,且是东北铁岭口音。这几年,这种口音随着一帮娱乐小品与脱口秀的走红,正在中国的大江南北流行,并企图走出国门。我在列车上几十年,对全国各地的口音早已熟悉无比,对各种方言的判断,可以精确到县一级的城市。这个来自铁岭的家私老板继续向我游说:哥您瞧,这床多好!哥您可值得花这个钱,睡这样儿的床,保哥您多活二十年!
我在列车上已经被数不清的东北人叫过“哥”,这耳熟能详且亲热得让人起腻的叫声,我听到过估计能有几万次。眼下我当然对此岿然不动。
我用模仿得十之八九的铁岭口音对家私城的老板说,不好意思哥,这床不适合俺,俺要的是它自己能动的床。
哎呀妈呀,碰上老乡了!哥您是铁岭的呀?俺看老乡的分上,再给您多打些折头,哥您看咋样儿?
我只好改用南城口音告诉他,这水床的确好,但它真的不是我要的那种床。
不就是张会动的床吗?要不,我请人给哥您专做一张?
老板及时发挥了他商人的机敏与耐心。这让我眼睛一亮,盯着铁岭老板问,这床可以做?
当然,我以前就是搞机械的,给它安个动力,它不就动起来了?
那太好了!老板您果真能请人做?
这有什么难啊,您说,您想让它怎么动?是像摇篮那样动呢,还是像小船那样动?
火车!像火车行驶在铁轨上那样动!
哎呀我的妈,那可不成!您这要求太高了,像火车那样动,那得多快的速度呀,哥您是要床还是要车啊?
不是,不是快的问题,是振动。我伸出手,在空中做出相应的手势与动作,一边在嘴里模仿出那种有节奏的咣当声。
哥您可真是个怪人!家私老板望着我,用手掩住嘴,努力克制着想笑的欲望,弄出一脸怪异的表情。
我只好向他谈起我的工作,解释我要这样一张床的原因:我马上就要退休了,担心自己的身体习惯不了,所以想要一张这样的床。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哥您放心,我一定找人帮您订做一张这样的活动床!铁岭老板热情地承诺道。
不是活动床,是摆动床!能像钟摆一样有节奏地摆动,也可叫它床摆。我特别强调道。
老板大度地笑着,冲我挥挥手,说,我知道您的意思,让它像火车一样上下一颠一颠的,不就得了?再给您安一段火车在铁轨上的录音:咣当咣当,咣当咣当,是这样不,哥?
我放下心来,高兴地留下了一笔诚信金。
接下来的事,就是等待着那张床的问世。等待它来到我的身边,并给我带来身心的永远安宁。
一个月后,我接到了那个家私城老板的电话。他告诉我,我要的床,他已经请人做好了。
不过,得先给哥您声明,这床可能会很耗电。电话里传来那老板浓重的铁岭口音。
“耗电倒没关系,只要床好用就行。”能量只能相互转化,这一点我知道。到目前为止,人类还无法违背能量守恒定律。
那您啥时来看看?
“很快。”
我想见这张床的程度,并不亚于我年轻时候对李青的渴念。这趟列车正在返回南城的途中,只要两个多小时,它就可以停靠在南城漂亮的新站台上了。
车一到站,我就给家私城的老板打了电话。
老实说,看到那张床的第一眼,我很失望。它就是一张普通的原木床,它看起来工艺并不复杂,我试着躺上去。铁岭老板接通了电源,床动了起来,一种奇妙的感觉升上来,我果真找到了那种熟悉的晃动感。原来,床的底部有一台微型电机。但是,这种奇妙感很快就被另一种感觉所取代,床底下的电机发出急促而沉闷的哒哒声。这哒哒哒的声音,就像一记记闷锤敲打在后背上,让我的身体感到莫名的紧张。
怎么样哥?这床您满意吧?
我努力地辨析着床底下的哒哒声与列车行进在铁轨上的咣当声,眼里露出了迟疑。
铁岭老板说,哥,这床可不是普通的床,它是为您量身定做的。这世界上,除了哥您,再不会有第二个人看上它,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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