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晨,当他终于在床上躺下来的时候,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想找一个适合她的名字:阿拉木汗、帕拉黛,还是古丽夏提?似乎更像是巴哈尔古丽……于是,他最后决定叫她巴哈尔古丽。
他不知道怎样过了那两天,一切其他的事情,一切眼前所见,仿佛都从他的眼睛和脑海里飘过去,留不下一点儿痕迹。第三天,艾山晚饭后去找阿克木的小儿子帕尔哈特,在他看来,这年轻人热情能干,而且似乎很愿意和他做朋友。帕尔哈特很高兴,他又带艾山去找另一个年轻人,要把他最好的朋友阿里木江介绍给他。他们在阿里木江的家里坐了一会儿,喝了两杯酒。帕尔哈特想到外面逛逛,这也很合艾山的意,可他们一直拿不定主意。后来,阿里木江说,这么大的牧区,去哪儿不能走走呢。于是,三个年轻人从围栏里各选了一匹马。阿里木江还带上了酒和热瓦普,帕尔哈特对艾山说,阿里木江是这一带最会唱歌的人。
他们往牧场的北面走。天上堆积着小朵的、瓦片般的云,但月光仍然很清亮。草场上交织着银子般的月光和一些奇异的阴影,似乎还笼罩着一层淡得看不到的雾气。他们时缓时急的骑着马,并没有一个明确要去的地方。阿里木江是个充满活力的年轻人,他喜欢突然停下来,朝着远方喊两声。每当这个时候,帕尔哈特就会对艾山说:阿里木江亮嗓子了,他要唱歌了!可阿里木江并没有唱。他们不知道骑了多久,中间经过一些坡度柔和的高地和山坡,还经过了两三个牧人住的毡包。后来,马儿来到了一条很浅的小溪边。他们在那儿下了马,让马自己去喝水。
三个人就在溪边找个地方坐下来,把阿里木江带来的酒传着喝。过了一会儿,阿里木江终于弹着热瓦普唱起歌来。慢慢地,帕尔哈特跟唱起来,艾山则被阿里木江的声音和那些歌深深打动了。他痴迷般地听着,不唱也不说话。在他的脑海里,他刚刚走过的路和那天夜里他在颠簸的马车上看见的路重叠起来,这条路又仿佛是他为了要去寻找她而走的路。他想,他不正是因为她才和身边这两个可爱的年轻人走这么长的路、然后坐在这里吗?在路上,他一直想对他们说起她,说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这两天,他生活在怎样幸福却又焦躁不安的情绪中?一个人孤独地藏着这热切的秘密,这实在难以忍受。但现在,他那想要诉说的强烈欲望却平静下来了。阿里木江的歌声似乎把他带到远离语言的世界里了,在那里,他那可怕的孤独被融化了,他沉浸在倾听和想象中。而在想象里,他成了一个破衣烂衫的骑手,走着无休无止的路,只为找到那个躲藏起来的姑娘。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他母亲,想象着她年轻时候的样子,她经历过的那些爱慕、追求、思念……他把这美好的事联想到他认识的每个人身上,正在唱歌的阿里木江,像小孩儿一样轻轻拍着手跟唱的帕尔哈特……他甚至联想到过去和未来,各个年代的人,各个地方的人,死去的、活着的、还未曾来到世间的人,无论窘困还是安逸,无论生生活卑微或是出身高贵,他们都有那精细入微的能力感受爱,他们都会幻想爱、经历爱,他们会和他一样因为爱带来的欢愉和折磨在一些夜晚难以入眠,在白日里却又昏沉恍惚,这种美好的东西从不曾从世间消失过,这是多么不可思议!于是,他觉得那个美梦般的夜晚,还有这月光下的草原、露珠的湿润、乐器的动人、马儿的忠诚、溪水发出的亮光、人脸上那突然闪过的幸福忧伤表情都不是毫无理由地存在着,这一切,也许就是因为爱,因为它作用于世间的每个角落、发生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年轻人喝完了酒,收起热瓦普,要往回走了。他们不知道时间,但从月亮在天空中的位置看,已经是后半夜了。潮润的夜气就像沁凉的井水流遍了草原,风完全沉寂了,连天边那几颗星星也仿佛昏睡了。路上,他们比来的时候沉默了一些,各自想着心事。而艾山想的是,尽管他毫无线索,甚至也不知道如何向别人问起,但他总会找到他的巴哈尔古丽——那娇小的她。她那双灵活的眼睛,她的柔软飘动的衣服,她曾碰过他的手臂,她的前头翘着新月般尖角的小毡靴,这一切就在某个地方等着他。带着这有点儿盲目的乐观信念,他在马背上低声唱起了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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