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寻找一种可以来回摆动的床。最好能像列车行驶在铁轨上时发出那种咣当咣当的节奏。我需要这样一种节奏,来保持我身体的某种固定节律,以使我的身心获得安宁。这样一种隐秘的念头或愿望,我在十年前就有了。而且,随着时光的流逝,它在我的内心变得日益强烈,甚至迫切。
有时,我坐在行走的列车上想入非非,看着窗外不断向后移去的树木,田野,山丘或者河流,远处的蓝天,蓝天下的白云,白云下的阳光,阳光里若隐若现的人事与景物。它们如同逐渐远去的时光,消失在我的生命里。又日复一日地在我眼里重现,如同我余下的岁月,在晨曦里将我悄然唤醒——我耳边依然是那有节奏的咣当声,窗外那移动的风景依然。那个念头就会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我能拥有一张可以来回摆动的床吗?
在一天的忙碌过后,在灯光熄灭后的沉沉暮色里,我躺下来时,这个念头也会同样强烈:将来某一天,我能拥有一张可以来回摆动的床就好了!然后,我便带着这样的念想,悄然入眠。睡眠的质量当然极好。安睡。偶尔做梦。像所有人的梦一样,梦境或真实,或荒诞。再正常不过。
很多人都感叹,时光总是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逝去。我却没有这样的感觉。在我看来,时光总在动。在我的眼前动,在我的身子下动。我能清楚地感知到它的动,只要我眼神稍稍往窗外一望,那景物就变了,怎么会有无声无息悄然逝去之感呢?有时候,我会好奇地想,那些长年行驶在海洋上的海员们,他们对时光的感觉又是什么样子?还有飞行员,他们的感觉又是怎样呢?驾驶着那么一个大家伙,在时空中翱翔,穿越,升腾,俯冲……至于那些开战斗机的军人,我就更只有臆想的份了。我在电视上见过俄罗斯空军的飞行表演,光是观赏,那感觉就妙不可言!我不知道他们从船上或者飞机上下来后,躺在家中的床上是否也会失眠?呵呵,反正我离开了铁轨,或者说铁轨上的列车,准确地说,是列车上那张配给列车长的小窄床,我就会失眠。
失眠,多么可怕的日子。我原来没有想到,它会对我的生活带来这么大的影响。十年前,我第一次有这种可怕感觉。那晚,我第一次躺在家中的床上无法入眠。一整夜,我的耳朵里出现一种幻听:咣当咣当,咣当咣当。是列车行驶在铁轨上的声音。但是,床却没有动。这让我焦虑和烦躁。于是我只得不停地翻身,这引起了我妻子李青的愤怒,她说于大海你想干什么?我说我睡不着。李青在半睡半醒中吼道,睡不着就给我滚出去!我说,我耳朵里出现了幻听。幻听?什么幻听?李青这下彻底醒了。咣当咣当,咣当咣当,是列车轧碾铁轨的声音。李青噗哧一声笑了,她说,我知道你这列火车想干什么,看来不让你轧两下,你是睡不着的。我也笑,说,我已经轧过了。李青说,你还想轧!不然,你干吗在我旁边翻煎饼似的,搞得我整夜睡不成!我说,我真的出现了幻听。李青便有些娇嗔道,你就虚伪吧你!说完便往我身下挪了挪,将肉乎乎的光身子贴住我。
我再说什么,李青肯定是不会相信的。我只好把她当成铁轨,轧上去。然而,接下来,我并没有睡着。那幻听一直存在。整整一夜,它响在我的耳边:咣当咣当,咣当咣当。我头痛欲裂,睁着眼睛,直到天明。我第一次体会到彻夜失眠的滋味,它是如此的让人忍无可忍。
患上失眠症后,我渐渐有了一个隐秘的念头:弄一张能来回摆动的床。事实上,我并不是经常失眠。我只是躺在家中的床上,才会失眠。每个月里,我大约有十个夜晚是在家中度过的,但就是这十个左右的夜晚,我会彻夜无眠。我总是在李青的身边翻来覆去,她终于相信我在床上翻煎饼,并不是她以为的火车想轧铁轨。
我说,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李青好奇地问。
床。
床?
对。一张摆动的床,或者说,叫床摆。
床摆?
对,床摆。它就像钟摆一样,可以来回摆动。
李青哈哈大笑起来,李青说,于大海,你不是有病吧?
我说,你看我像有病的样子吗?
李青忽然脸一拉,大叫道,我看你就是有病!神经病!说完一个翻转,背过身子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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